自从那日,夏以沫因为动了胎气,险些小产之后,这几天,她都严格的遵照太医的嘱咐,卧床休息,柔香熬来的安胎药,她也是眉头都不皱的尽数喝完,只盼着她腹中的孩儿,能够就此安然无恙,平平安安的在她肚子里,待到出世的那一天。
而这几日,宇文熠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几乎寸步不离的陪在她身边,如今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她是否安好,其余时间,都在忙公务,不过,晚上的时候,他是一定会宿在缀锦阁里的……有时候,夏以沫半夜醒来,能够感觉到他悄悄起身察看她的状况……她知道,他是担心她,亦担心她腹中的孩儿。
她亦知道,这几日,他之所以刻意减少了待在缀锦阁里的时间,也是因为他不想她记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再影响了心情……虽然,两人都绝口不提那日的争吵,但是,他和她都清楚,那件事,仍旧像一根刺一样,梗在两人的心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冒出来,狠狠戳中两人的心……这样的刻意疏离,让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也好。
当然,虽然宇文熠城自己减少了留在缀锦阁的时间,但对缀锦阁的护卫,却越发加强起来。每日里,除了例行请脉的太医之外,也只有柔香和另外几个可信的宫女,能够贴身伺候夏以沫,平日的一切饮食和熬药,也都只经柔香一个人的手,旁人半点也沾染不上……而除了例行请脉的太医之外,其他人等,更不许再踏进缀锦阁半步……一时之间,倒仿佛将缀锦阁,困成了一座孤城,里面的人,不许出,外面的人,不许进。
夏以沫知道他是为着自己和腹中的孩儿着想……想到此,他这种近乎将她软禁的行径,她也就默默容忍了……只盼着一切都能够赶快好起来。
……
阮迎霜是在第四日一早踏进缀锦阁的。
没有经人通报,柔香当时又正在别处熬药,所以,缀锦阁里只有夏以沫一个人。
看到她,夏以沫心中咯噔了一下,“你怎么进得来?”
阮迎霜毫不掩饰的怨恨的瞪住她,冷冷一笑,“本宫自有自己的法子……”
她既这样说,夏以沫也情知再问不出什么,只道,“阮迎霜,我不管你怎么进来的……你应该知道,若是没有宇文熠城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踏进缀锦阁……如果你现在离开的话,我就当做今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不会告诉宇文熠城,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本不欲将此事闹大,但是这阮迎霜如果非要咄咄逼人的话,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越是听她这样说,阮迎霜就越是愤恨,“夏以沫,你少拿熠城大哥来压我……就算我真的比不上你在熠城大哥心目中的地位……”
尽管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这却是她不能辩驳的事实,阮迎霜自己也清楚,所以心中的妒忌,也就更甚,瞪向夏以沫的一双眼眸,也越发的淬了入骨的恶毒,女子硬声道,“……但只要我一天还是褚良国的郡主,我大哥一天还是褚良国的大将军王,熠城大哥就永远都不会对我怎么样……”
夏以沫也知她说的是事实……顾忌她的身份地位,就算面前的女子,真的做了什么,宇文熠城也不会过多苛责她的……但意识到这一点,夏以沫还是觉得心底一刺。
阮迎霜显然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这番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冷冷盯在她身上的一双秀眸,此时便不由的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和报复般的快感。
“和妃娘娘的确有一个好兄长……”
夏以沫嗓音平淡,“但一个女子,若是只能靠自己的家世和身份,来牵制一个男人的话……就算那个男人因此对那个女子,再怎么宠爱纵容,又能够有几分真心呢?不过终究是一场虚情假意罢了……”
语声一缓,“若换作是我的话……这样所谓的情意,我宁肯一分都不要……”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真正的好,永远是不论她有着怎样的家世,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不论她在旁人眼里有多少的缺点,又或者旁人认为的她与他多不配……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真正的好,应该是像磐石一样的,无论风吹雨打,他却仍旧坚韧如初,毫无转移。
可是,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又谈何容易?
宇文熠城?
不,在那个男人的心底,江山社稷,大抵是永远重要过儿女情长的吧?
所以,这阮迎霜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仗着自己的身份,为所欲为……想通了这一点,夏以沫还是不由的觉得心里阵阵的发凉。
阮迎霜却被她的这番话,刺得心底一疼,她也知道,宇文熠城对她的纵容,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她是褚良国大将军王阮元风唯一的亲妹,她是借着她大哥的势,才能够如此,就连当初,宇文熠城纳她为妃,也是因为要借助褚良国的兵力,与敌国抗衡罢了……这种种的种种,一直都是她心底的一根刺,现在被夏以沫毫不留情的揭穿,她又如何不恼?如何不恨?
在她心底,她始终不愿承认,宇文熠城纳她为妃,对她的那些宠爱,都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位大将军王的兄长……她固执的认为,宇文熠城是爱她的,只不过因为面前这个女人,一直横在她和宇文熠城之间,才分薄了他对自己的情意罢了……这个念头,就像是雨后疯长的野草一般,在她的心底疯狂的漫延着,在她心底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终长成参天大树,再也难以拔除。
她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事实……是那个夏以沫,害得她不能得到宇文熠城全部的宠爱的,是夏以沫蛊惑了她的熠城大哥,让他神魂颠倒,认不清她的真面目……更是这个夏以沫,害死了她腹中的龙裔……而她自己,如今却好端端的怀着熠城大哥的骨肉……彻骨的恨意,如同藤蔓一般,紧紧缠住阮迎霜,令她早已被妒恨占满的一颗心,只剩下狠狠报复的念头。
夏以沫被她双眸中的戾气,盯得有些心慌。尤其是她落向自己小腹之处的冰冷视线,更是让夏以沫不安。
夏以沫不由下意识的往床边退后了一步,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欲与她再多加纠缠,夏以沫疏声开口道,“和妃娘娘,我与你没有什么话好说,请离开吧……”
哪知听得她的逐客令,那阮迎霜只是冷冷一笑,不仅未离开,反而在一旁的桌边,坐了下,如入无人之境般,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像是早有准备般,悠悠开口道,“沫儿姐姐没有必要这么着急轰本宫走……难道沫儿姐姐你就不想听听,本宫这次来,给你带了什么消息吗?……”
她好整以暇的姿态,以及当说着这番话之时,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里,毫不遮掩的浮起的丝丝幸灾乐祸般的笑意,令夏以沫心中不由的咯噔了一下,隐隐有强烈的不安之感。
夏以沫本能的逃避着面前的女子,可能带来的消息……她能够想象的出,阮迎霜选在这个时候,特意带着消息跑来缀锦阁,除了无事生非之外,最可能的就是,那个消息真的却有其事,而且是与她紧密有关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夏以沫只觉一颗心陡然跳的飞快,心底的不祥预感,也仿佛越来越浓,几乎压的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她不能慌,更不能激动……她刚刚才险些小产过,身子本就还未调养好,太医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一定保持心情的平静与愉悦……所以,她不能在明知这阮迎霜是故意带着所谓的消息来刺激她的时候,还一头扎进她的陷阱之中。
夏以沫暗自咬了咬牙,开口道,“无论你有什么消息要带给我,本宫都不想听……和妃娘娘请回吧……”
阮迎霜没有料到她竟会不为所动,一时有些沉不住气,但脑海里一刹那间,却又突然转过一个念头,倒令她心平气和起来,慢悠悠的道,“若是沫儿姐姐你现在将我赶了走,一定会后悔的……”
夏以沫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迹象,又见她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态,心中对她可能带来的消息,却是越发的不安起来……一瞬间,夏以沫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最终,还是咬牙道,“若是和妃娘娘还不肯走的话,那本宫只好叫人送客了……”
女子扬声唤道,“柔香……”
听得她唤人,阮迎霜却还是丝毫不慌不忙,反而越发的悠闲起来,自顾自的端起面前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饮着,就仿佛在坐等接下来的一场好戏上演一般。
很快,柔香便推门进了来。
小丫鬟一眼就看到了那大咧咧的端坐在桌前的阮迎霜,心中亦是不由的微微一沉。
望了望自家小姐的面色,柔香心中已是了然,径直走到了那阮迎霜的面前,硬声开口道,“没有陛下的命令,和妃娘娘竟擅闯缀锦阁,这件事,奴婢一定会向陛下禀告的……现在,请和妃娘娘离开……”
听得她强硬的态度,阮迎霜却只漫不经心的掀了掀眼皮,不屑的瞅了她一眼,“一个小小的丫鬟,竟也敢用这种语气,跟本宫说话,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语声一顿,女子明眸一转,眄向一旁的夏以沫,“有其主就有其仆,沫儿妹妹你教的好奴才……”
她这样的纠缠不止,夏以沫心中越发的不耐,眉心微微蹙起,方打算不管不顾的将她打发走,却见那阮迎霜,又是眉目一转,睨向了柔香,一双秀丽的眼眸中,却满满的尽是恶意,便听她装作不经意般的开口道,“咦?怎么就见这么一个丫鬟呢?本宫记得,昔日沫儿姐姐你身边,不是还有另一个丫头吗?叫什么来着?……”
女子自顾自的表演着,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本宫想起来了,那个贱婢,名叫翠微……”
只是,提起翠微的时候,因她心中始终记恨着,就是那个丫鬟害得她摔倒,以致小产,所以,阮迎霜眼底瞬时划过大片大片的戾气,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
情知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翠微,夏以沫心中不由的一紧。
却听那阮迎霜难掩恨意,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报复般的快感,继续开口道,“一向那个贱婢,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跟着沫儿妹妹你吗?怎么现在不见人影了呢?”
话锋一转,“哦,对了,因为那个贱婢,冲撞了本宫,害得本宫小产,所以,陛下将她发配去了宁古塔……”
她字字句句不离翠微,每提一次,夏以沫心底的不安,就越多一分。
阮迎霜自然看得清楚,漾在唇畔的冷笑,也就越发的得意与残忍起来,便听她继续施施然的开着口,“说起来,那个贱婢,走了也快一个月了……此去宁古塔,路途险恶,也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沫儿姐姐,你可有她的消息吗?……”
望着女子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毒,以及幸灾乐祸的笑意,夏以沫心中陡然咯噔了一下,直觉翠微出了事……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就像是一记重锤一般,蓦地砸向她的心底。
夏以沫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色,一刹那间,又是白了几分。
柔香也隐隐觉出不妥来了,她虽然心中也同样担忧翠微的安危,但此时此刻,她却更为面前的自家小姐担心……“翠微一切安好,不劳和妃娘娘您在这里搬弄是非……”
柔香蓦地踏前一步,挡在了她家小姐与这阮迎霜面前……她心中虽也猜出翠微可能出了事,若果真如此的话,那这和妃娘娘特意来此的目的,就再清楚不过了……为着自家小姐的身子着想,她绝不能让夏以沫从她的口中,听到什么添油加醋的消息……至于翠微的事情,她稍后自会细细打听清楚……心思一定,柔香扬声就要唤人,去请宇文熠城,哪知阮迎霜却比她更快的开口,嘲讽一笑,“一切安好?看来你们主仆二人还不知道……就在前几天,沫儿姐姐你的那个贱婢翠微,在流放宁古塔的途中,突遭山匪,现在她与那个押送她的谷侍卫谷风,一起摔下了悬崖,如今可是生死未卜呢……”
尽管早已做好了翠微可能出事的准备,但蓦然听到,她摔下悬崖,如今生死未卜,夏以沫心头还是陡然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夏以沫身子本就虚弱,一刹那间,只觉脚下一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晃了晃,险些跌倒在地……幸得柔香一直在她身边,见状忙将她小心翼翼的扶了住,饶是这样,柔香自己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姐……”
她一面为自家小姐眼下的状况,心有余悸,另一方面,突然听得翠微遭逢大劫,生死未卜,心头亦是大震。
一时之间,也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阮迎霜冷冷瞧着夏以沫的反应,尤其是见到她刹时一片惨白的面色,以及眼中惊魂未定的模样,更是觉得异常解气……不过,这对她来说,还远远不够……阮迎霜一双满是戾气的眸子,下意识的落向夏以沫微微凸起的小腹,琥珀色瞳仁里,一刹那间,尽是烈烈的恨意……她多希望,方才她身边的那个贱婢,没有及时扶住她,就让她摔倒,最好是能够一下子将她肚子里的那个贱种,也一块儿摔没了……让她也好好的尝尝自己痛失腹中孩儿的那种痛楚……一念及此,阮迎霜瞳底的怨毒更甚。
夏以沫却顾不得与她的恩怨,她心中太过记挂着翠微的安危,咬牙道,“阮迎霜,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一刹那,她心中还侥幸的存着一丝希望,只盼这个消息,是面前的阮迎霜为着故意刺激自己,编造出来的……只是,她自己心底也清楚,这样的结果,微乎其微,不过是能骗得自己一时是一时罢了。
翠微……生死未卜……
心头碾过这种种的字眼,夏以沫只觉一颗心瞬时揪紧,就仿佛被人狠狠捏着一样,一点一点的将她胸腔里的空气,挤逼出去,剜心蚀骨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