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从半空中直扑下来,似猛地撕裂的一副水墨画,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偌大的寝殿内,一片死寂。
宇文熠城冷冽如刃的嗓音,就在这坟墓一样的死寂中,似划破夜色的一道惊雷般,骤然响彻,“你刚才说什么?”
扑通跪倒在地的林太医,头也不敢抬,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抖,战战兢兢着答道,“陛下饶命……微臣无能……俪妃娘娘腹中的胎儿,小产了……”
一句“俪妃娘娘腹中的胎儿,小产了”,就像是陡然砸进湖面的一块巨石,在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湖水里,瞬时掀起惊天的骇浪。
听得上官翎雪落水,匆匆赶来探望的各宫妃嫔,由皇后娘娘起,到瑜贵人,依次立于阶下,此时,蓦然听闻她腹中的孩儿未能保住的消息,一刹那间,也皆是面色一变,心思百转。
夏以沫抿去唇畔勾起的半抹冷笑,与一旁的顾绣如极快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只继续面无表情的静观其变。
似乎方方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上官翎雪,孰知清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竟是她小产的消息,一刹那间,女子似极之难以接受,喃喃出声道,“我的孩子?……”
像是陡然间反应过来了一般,女子蓦地一把扯住身旁男人的手臂,焦切的望住他的一双春水般的眼波里,刹时溢满无尽的凄楚与痛苦,平日里一把柔美婉转的嗓音,此时此刻,却是难掩的呜咽,一派彷徨无依,“陛下……妾身的孩儿,真的没有了吗?……我们的孩儿,真的没能保住吗?……”
断断续续的嗓音,像是随时都会被那巨大的痛苦淹没了一般,女子一壁喃喃问着,大滴大滴的泪水,一壁不断的从眼眸深处滚落出来,望向对面男人的一双明眸里,满溢着不能置信和不能接受的痛苦。
她是那样的柔弱不堪,又是那样的伤心欲绝,就像是一个真正的,陡然听到自己腹中的骨肉流产的母亲一样……
夏以沫冷眼远远旁观,就像是在瞧一出拙劣的折子戏。
然后,她的目光,缓缓转向上官翎雪身旁的那个男人……眼睁睁的瞧着他心爱的女子,痛失他们的孩儿,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宇文熠城眼中的痛楚,丝毫不比上官翎雪少。他与她相视的一双漆如墨染的眸子里,满蕴着对她的无限怜惜与对他们失去的孩儿的苦涩之色,他紧紧的将女子柔若无骨般的身子抱在怀中,平日里冷静清冽的一把嗓音,此时却是难掩的激荡,一声一声的安慰着怀中的女子,“没事的,翎儿……孩子没保住,也没关系……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别的孩子的……”
他是真的很在乎上官翎雪和她腹中的孩儿的吧?他此时此刻的痛苦,也是真的……
真实的令夏以沫觉得如此的刺眼。
但男人的宽慰,却仿佛丝毫不能消减上官翎雪对失去骨肉至亲的痛楚,女子颤抖的身子,紧紧窝在他的怀中,哭的泣不成声,这一次,却是柔弱中带了切切的内疚一般,“……都是妾身的错……如果妾身没有走那条路,没有遇到婉妃姐姐的话……那么,我们的孩儿,也不会失去……陛下,都是翎儿的错,都是翎儿的错……”
她哀哀的饮泣声,幽幽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之中,似梨花带雨、玫瑰泣露,只叫人连心瓣儿都怜惜起来。
夏以沫与顾绣如对视一眼,眸中同时划过一丝疑虑。
他们的疑虑,也是这殿中众人此时的疑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敛去心底的痛楚,取而代之以烈烈的怒火,宇文熠城寒眸如剑,蓦地扫向垂首立于阶下的众人——
“……俪妃怎么会与向婉儿一同落水?……”
冷冽嗓音,像是磨的锋锐的利刃,蓦地划破一片暗流汹涌的空间,带着烈烈的肃杀之气,不见血,誓不罢休。
听得他的追究,一直在上官翎雪身旁服侍的宫女抱琴,蓦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张清秀的脸容上的神情,既有对自家主子眼下遭受的痛苦的感同身受,又有对那造成如此局面的凶手的愤恨,言辞亦是恰到好处的恳切和坚定,“求陛下为娘娘做主……”
便听她咬牙讲起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先前,娘娘从越妃娘娘的缀锦阁出来之后,原本是打算带着奴婢直接回宫的……哪知,走到落星湖的时候,却恰好遇到了在那里的婉妃娘娘……”
“当时,婉妃娘娘瞧起来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娘娘心软,就留下来劝慰,还命奴婢去准备些茶点给婉妃娘娘……”
“岂料,等奴婢回去的时候,远远却听见,那婉妃娘娘竟大声斥责娘娘怀有龙裔,夺去了陛下所有的宠爱……最后还……”
说到这儿,抱琴似更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眼眶发红,贝齿也越发咬的紧,停顿了片刻之后,方才像是能够再次回忆当时的可怕画面,“……奴婢怎么也没有想到,婉妃娘娘最后竟会一气之下,一把将娘娘推进了湖中……”
“若非奴婢及时赶到的话……娘娘或许不仅不止未能保住陛下的龙裔,可能连性命也都会断送……”
俯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抱琴咬牙涩声道,“求陛下一定要为我们娘娘和娘娘腹中的龙裔,讨回公道……”
她绘声绘色的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听来毫无破绽。
待她将一切讲述完,上官翎雪方颤声开口道,“抱琴,别说了……”
女子嗓音凄苦,一双浸满晶莹泪水的眸子里,浮着难抑的痛楚之色,透出一种回忆伤怀旧事不愿多说的悲凉。
“翎儿,你放心……”
宇文熠城紧紧抱着她,墨如点漆的一双寒眸里,蓦地闪过一抹嗜血的锐利,“孤一定会让害你、害你腹中孩儿的凶手,付出代价……”
“来人……”
男人厉声吩咐着一旁服侍的宫人,“将向婉儿带过来……”
他这边厢话音方落,便见殿中匆匆走进一名小太监,向着随侍在一旁的大总管太监王喜耳语了几句。
便见那王喜,一边听着,面色随之就是一变。
众人虽不知他这副表情是为何,却也隐隐猜出,定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果然,便见他转瞬已整理好了面上神色,躬身向着宇文熠城行了一礼之后,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启禀陛下,老奴刚刚得到消息……因为之前婉妃娘娘是与俪妃娘娘一同落水的,但因为婉妃娘娘本身并不识水性……虽后来太医尽力施救,但婉妃娘娘却还是不幸离世了……”
他这个消息一出来,殿中又是一片震惊。
各人都难掩的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