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季秋阳自离了徽州,带了家中平日差使的书童竹心,一路风尘,朝行夜宿,向北逶迤行往京城。
待抵达京城之时,正是日西时分,城门行将关闭,他主仆二人赶着进了城。待入得城来,这二人便要投栈。季秋阳因早年来京中办事,曾在此地一处名为安吉栈的客栈住过些时日,同那客栈掌柜相交甚好。此次进京赴考,因虑及入京举子甚多,一时寻不到稳妥宿处,便先行寄了封信与那客栈掌柜,请他为己留了一间客房。此时二人抵京,便直奔那吉安栈而去。
这主仆二人于京城道路熟稔,倒也无需费事,穿过两条街巷,远远便见门牌楼下头一栋二层小楼,门上挂着一块半新不旧匾额,上书“吉安栈”三个大字。
二人来至店门前,季秋阳下马进店。
才进店中,只见那堂上灯昏烛暗,客人稀疏,小二迎上前来,向着季秋阳做了个揖,赔笑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若是住店,小店客房已满,还请二位到别处去瞧瞧。若是打尖,小店也已打烊了。”季秋阳才待说话,那店掌柜听见动静,一眼望见他主仆二人,忙自柜内出来,打躬作揖的将季秋阳让进店内,又笑道:“原来公子是今日到了,怎么不先使人送个信儿来,我也好有个预备。”季秋阳还了半个礼,笑道:“连日下雨,路上泥泞难行,在下一时也寻不出个合适的人来送信,倒与掌柜添麻烦了。”那店掌柜忙陪笑道:“公子哪里话,连年多承公子照应,不然这京里的生意哪这般好做。”
二人寒暄已毕,那店掌柜便命店伙将马牵至马厩,多添草料照看,他自家亲自引了季秋阳主仆到客房去。
季秋阳前回进京便在此间客栈投宿,那店掌柜与他留的仍是前番所述客房,一应陈设铺盖仍是照旧,倒也无需多言。
那店伙将二人行李送入房中,安顿已毕,店掌柜又问道:“公子可要即刻用饭?虽是打烊了,厨房还有些饭菜。”季秋阳想了一回,笑道:“因看时候晚了,我们路上已先用了些。也罢,若有热汤粥饭,便送来罢,再沏一壶毛尖儿来。”那店掌柜答应着便去了。
书童竹心一面与他收拾床铺,一面便道:“公子在京里原有一座房舍,一向有家人看守。咱们来前只消打发人送个信儿来,令他们洒扫收拾了,进京即可入住的,既清净又便宜。公子倒为什么放着自家宅子不住,偏要宿在这客店里?旁的倒也罢了,只是客人混杂,平日里吵闹的紧,搅扰了公子温书。”
季秋阳莞尔一笑道:“莫不是你惦着红儿,才唆使着我搬回去住?”红儿乃是此地家人女儿,同竹心自幼定有婚约。季秋阳熟知此事,故拿此来取笑。
竹心听闻此语,虽知是主人玩笑之言,也忍不住涨红了脸,嘴里嘟嘟哝哝道:“我好心为公子着想,公子倒一门心思来笑我。”季秋阳笑了笑,方才言道:“回去住倒是容易,只是既来了京中,日后难免人来客往,若有些消息传到徽州去。我并不曾与他们说个明白,这些事若经了这许多人的口,又不知要传成个什么样子。不如就少些麻烦,何必徒增烦恼。”竹心笑道:“公子倒且是心细,宁可自己吃些委屈,也不肯令傅姑娘多心。这两年来,公子明里暗里不知帮了他们家多少。傅姑娘人还没过门,公子倒先赔进去许多了。傅员外嘴里说不要公子的聘礼,这上下算起来,十几个聘礼也有了。依我说,公子不如说开罢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这般躲躲藏藏的,什么意思呢。”
季秋阳却道:“你倒是嘴快,尽有这些说辞。”因就说道:“如你所说,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初时并不曾与他们说过,如今更不知从何说起了。何况咱们已是出来了,不如待明年春闱完了,回去一并说了罢。”说毕,又吩咐道:“自明日起,我便在此处温书。若无要紧事,便不要打搅。若有客来,能挡便挡了出去。”竹心一一答应了,又嬉笑道:“以公子的才学,科举功名还不是囊中之物?我倒是稀奇,公子一向无心仕途经济,怎么如今又想起这条道了呢?”
季秋阳嘴上不答,心里却暗自道:我虽不喜此道,但总要让她风风光光的嫁过来才好。
竹心见他一时无言,又低头整理床铺。少顷,小二送了晚饭并茶水上来。这主仆二人一道吃了,看夜色已深,他二人又是长途至此,人困马乏,熬不得夜,各自歇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