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轿子行至傅家门上。小玉当先下轿,搀了傅月明进去,门上答应的小厮便打发了轿夫。
傅月明一路往里头走,才过了三门,迎头碰见天安、天福两个小厮正押了个小丫头往前堂上去,手下推推搡搡,嘴里喝骂不绝。傅月明认得那小丫头是家人常贵的小女儿,名叫春喜,今年大约十三四岁,因她自幼体弱多病,不曾进来当差伺候。今见这两个小厮揪住,不知是何缘故,便向小玉道:“你去将他们两个喊来。”
小玉得了吩咐,快步上前,将那二人拦下。这两个小厮听闻姑娘相召,忙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向傅月明打躬作揖道:“姑娘有何吩咐?”
傅月明便问道:“你们为什么揪着春喜不放?她一个姑娘家,哪里经得住你们这样重手!”天福便回道:“姑娘有所不知,今儿老爷回来的早些,我便将马迁到马厩里去。谁知一进去,就见草垛子里窝着个人。小的一时没能看清,唬了一条,只道是家里进了贼。上前一瞧,才见是她。小的自认得她是家人女儿,只说她是进来寻她老子的,便拿话问她。岂料她一见了小的,便浑身哆嗦个不住,又只顾低头不说话。小的见问不出来,一时炮燥,便拿手推了她一把,就从她怀里掉出个包裹来。小的拾起来打开一瞧,见都是些钗环首饰,还有些散碎银子。想这春喜,哪里能弄到这些东西,又偷掖在身上,躲在马厩里?想必是她不知怎的偷了家中的财物,想要私带出去。小的见了这等情形,便要同天安一道带她见太太去。正巧姑娘回来撞见,倒是冲撞了姑娘。”
傅月明听了这一席话,便扫了那春喜两眼,见她身子瘦小,头上扎着两个丫髻,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衫裙,低头垂首,满脸泪痕,一派瘦弱娇怯的模样。她打量了一回,便向天福道:“你们先送她到上房去,我换了衣裳就来。路上过去便别再动手动脚了,叫人瞧着也不好看。”那两个小厮连忙答应了,便拉着春喜走了。傅月明同着小玉自往后院行去。
路上,小玉便说道:“瞧那丫头的样子,倒不像是个贼呢,别是人冤枉了她。”傅月明说道:“天福手里见有贼赃,自然不是冤枉她的。何况,她又不在家里当差,她老子长年随老爷出门,她娘只在灶上管烧火做饭的,同那天福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天福又为什么要冤枉她?如今人也贼了,恁大点儿年纪,就手脚不净的。”二人说着话,一路走回爱月楼。
回至楼内,却不见唐春娇出来,傅月明也不着意,径自回屋。桃红迎上来,替她接了衣服,又笑道:“姑娘今儿回来的早些。”傅月明道:“也不算早了,再迟延些,天也就擦黑了。”因不见唐春娇,遂又问道:“唐姑姑怎么不见?” 小玉亦在一旁接口道:“往日姑娘回来,这唐春娇必要出来打个照面,殷勤一番。今儿姑娘回来这半日了,还不见她的踪影,倒也真是奇事一桩。”
桃红说道:“今儿倒是奇了,自打姑娘出了门,太太便叫二姐到上房里帮忙串珠花。二姐说身子不爽快,叫我到上房回了太太。我去到上房,太太听了这话,却说有几样珠花是答应了人家的,要赶着穿出来,便将我留下了。我穿完了珠花回来,才进园子,就见家人常贵的女儿春喜打咱们屋里出去。我心里觉得奇怪,这丫头平日只在外头玩,并不进来的。进来见二姐正在屋里坐,便问了一句。二姐说见她到园子里掏蟋蟀,给了她几个果子吃。我也没不曾着意,就罢了。到了午时,太太打发人来叫二姐到上房去吃饭,二姐又说头疼不吃了。太太便放了话,说若是到了明日再不好,就要请大夫来瞧。过了午后,二姐便很有些神不守舍的,在楼门口坐着发怔。我便说她:‘身子不好就别在坐罢,吹了风头更要疼了呢。’她不知怎的,脸倒红起来,回了屋再不曾出来。姑娘说说,可奇不奇?”
傅月明听了这番话,心中盘算了一番,暗道:莫非是春喜来这屋里时,一时见钱眼开,偷摸了什么去?除此之外,更不疑它。当着桃红的面,亦不多说,只叫拿了家常衣裳过来换了,匀脸已毕,便带了小玉往上房去了。
主仆二人一路走到上房,才进院子,便见宝珠守在门上。
一见傅月明过来,宝珠慌忙摆手悄声道:“姑娘还是等等再来罢,里头太太正审贼哪!”傅月明道:“我便是为这个来的。”说毕,自揭了帘子进去了。
入得堂中,只见春喜同着他老子娘一家三口跪在当中地下,陈杏娘坐在上首,天福天安两个小厮垂手侍立在旁。
傅月明看了一眼堂上情形,移步上前,先至陈杏娘座前欠身问安,低低呼了一声母亲。
陈杏娘扫了她一眼,未曾出言,鼻子里先哼了一声,斥道:“前不久家中才出了场乱子,这才消停了几日,竟又生出内贼来了!这么点大的小丫头,竟也学会偷窃了,当真是可恼可恨!”话音一落,地下跪着的常贵两口登时抖如筛糠,魂不附体,连连叩首求饶。倒是那春喜,只是啜泣哽咽,一字不发。
陈杏娘也不理会他们,只向傅月明指着桌上说道:“你瞧瞧,这些东西,都是自那贱丫头身上搜出来的,谁还能冤了她不成!”傅月明早见桌上放着个打开的包裹,里头有几样簪环首饰,还有些散碎银两,不觉柳眉轻蹙。那小厮天福在旁应和道:“太太说的不错,小的在马厩拿住这丫头时,这包裹就自她身上滑脱下来。想必是她在家中抵盗了财物,想趁人少不见之时偷偷走了。却不想恰逢老爷回来,门上人多,她见走不脱这才躲进了马厩,被小的擒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