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虞李面目,自瞧不明白,赵楚猜度,只怕他此刻,将这奔来的一行,早都视为尸体。
再一泼羽箭发下,似那弓箭手得了吩咐,将羽翼斩尽,偏将本家的那几个,并不损分毫。
及此时,大势已去,虞李喝令扈从几个,劈面将那秀才几人拿下,乱绳捆了,吩咐道:“但凡虞家庄本家的,三声鼓后,祖宗祠堂里听话,有不到者,驱出本宗,不复再用。”
赵楚叹道:“好一手驱狼吞虎。”
琼英不解,乃道:“想那乱处,不看望见你我遁形无影的?只怕便是这虞庄主安排,只是乱众,也为诛杀,他既不为钱财,也不嗜杀,既得手,何必徒徒葬送性命?如今者,这乱里,虞庄主既得手,如今教本家的都来听话,不闻倘若不到的,便不复本宗里人?想那诛杀的,只怕都是二心的人。”
琼英嗔道:“只看你,前番方甚么差遣也不肯名言,都教七哥几个分付,如今怎地,似是念奴在此?”
赵楚不答,乃道:“这一手欲擒故纵,又将个趁火打劫,只怕而后,便是斩草除根罢。”
那虞李,见他两个在这里,便来邀请,道:“正好教赵大郎作个见证,但随往宗祠里来。”
赵楚欣然,道:“正好。”
这宗祠,却不在家主院内,又在一处僻静地里,靠着远山,乃是一处岗子,流水环绕,青松苍柏掩映,虽方初春,一片盎然。
这大户的宗祠,总不比寻常,上岗来,先有牌坊,而后进去,又是祠碑,再往内去,方是大庙。那庙门前,立着几个大汉,面色肃然,迎面挡住众人,口称要教家老知晓。
虞李冷笑道:“只怕这家老,一时不能赶来,休来试我刀口锋利,不愿附逆的,就此让开,一个说不好,老小难保。”
那汉子们看他杀气腾腾,如何敢拦?慌忙让开去路,虞李教人踢开庙门,一拥而入。
倒是那尽教拿了的,除却个秀才,面色喜悦。
赵楚踟蹰顿足,看他虞李背手而入,紧着手中的刀,不能决意。
这宗祠里,原本不曾有鼓,虞李教人取来,不待三通,早有庄内的本家,将个不大的宗祠前头,汹涌地水泄不通。
虞李瞥一眼赵楚,吩咐将那几个扯将来,道:“想虞家庄,世代清白,既不与官府里勾结,又不曾行走狗之事,如今只为一己之私,罪无可赦。”
乃命:“就着祖宗面前,斩迄报来。”
那苍头老者几个,惊声喝道:“素无私心,倒是你这家主,得来本是蹊跷,如今只为往昔私事,大动干戈,清除异己,道是甚么祖宗法度?”
虞李冷笑,喝道:“休提那一桩,今日也便分说!只是当年,可怜一家老小,尽教你乱杖打杀,今日便要报仇,你待如何?”
那秀才忽道:“既要报仇,只问我一人,何必连累?想你家仇,都是家父一手做来,如今他也奉身祠堂,面前怎敢有私心?”
虞李大笑,道:“你不提,我却忘记。原来这祖宗祠堂里,也有几个世仇!罢,既是世仇,便是虞李无理,你又待怎地?”
却教那心腹,道:“将那老贼几个供奉,自此断送,但有暗地里敢违逆者,视同仇敌,无论老小,城外乱石岗上,杀了径去饱那走兽飞禽!”
登时族人哄然,虞李道:“但有不服,可问我一口杀人的刀。”
那秀才几人,涨红了面目,叫道:“便是你势大,虞氏宗祠,却在江南,这里都是你经营许久,怎教人心服?”
这一言,怒起虞李,亲持大杖,一脚踢翻了这人,乱棍落如雨点,不看好歹,只管要打杀,三五十过后,那秀才,进的气少,出的气长,眼见不能活了。
当时虞李喝道:“也好今日将恩怨明了——放着这数年来,我以一人之身,供养举族保暖,如今得来这般待。自此后,我这一门,单奉祖宗,自父上,与你等再无瓜葛。”
又喝道:“既如此,这外家的宗祠,放着我地里作甚?左右只消乱棍打砸,河北虞家庄,自此与这等老小贼无半分恩义。”
又命:“将他等,逐出虞家庄,生死有命,既是大名府里许了他的好,自去便是。”
一时间,哭号震天,虞李不动波澜,只那刻骨的仇恨,亲手要将宗祠打砸。
正此时,背地里陡然一把剑,来如急电,只望虞李背心处斩,倘若实了,神仙难救。
赵楚按捺住手,果然有虞李左近几个扈从,不曾远离分寸,见此齐声大喝,竟已血肉之躯,奋勇将那长剑挡住,又有几个,自衣内取了手弩,只看长剑来处,不问好歹,攒射如雨。
只听那宗祠里头,叫声数起,不片刻,几个扈从,自内倒拖出几具尸体来,面目沧桑,都是老者。
清点了人数,那扈从里有个道:“老贼一个也不曾逃脱,尽数杀了。”
这一时,虞李便教随来的自家人手,一拥而上,将个宗祠里香火,就此掐断,里头的祖宗牌位,只怕有三五百个,都教他点出几面来,所余之类,一把火烧个干净。
将个本家的众人,也有三五百之多,看的头皮上发紧,两股战战,竟不想,这虞李竟要脱离了虞氏一门,单立成户。
且说这时,若要脱离了本族,便当有官府出面作个见证,谁料虞李势大,非是本族逐他,自家竟以一人之力,将本族其余祖宗,自祠堂里尽皆驱逐。
众人看时,这数百灵牌里,只先祖三代都在,其余自下,一把火烧个干净。
哪知虞李并未就此收手,教院内的亲信,自自家处取了早已安排好祖宗灵牌,只以上父辈一代,却将其母,也铭刻在侧,自在宗祠里供奉了,将那先祖的几块,分付道:“既是单立了门户,官府那厢,自有出面,不教你等作难。”
至此,这一遭事端,业已罢休,那虞李便将一身孝妆换来,往祠堂里拜了三拜,念道:“今既拿了仇人,本当剖肝沥胆,挖心取肺,怎奈本是同根,不愿就此,因此只消依着往日,乱杖打杀,高堂在上,休要作怪。”
便来取那秀才,尚未气绝,登时将他,往那长凳上一扑,教人刮了上下,只留个小衣,自取一条长棍,使力打下,只十棍,那秀才声弦嘶哑,又五棍,皮开肉绽,再复十棍,白骨森森露出,那棍落,血滴如雨,棍起,皮肉翻开,竟将大杖,粘着扯住。
这时,那秀才早没了人样,却不至于死,虞李目中仇恨并未削减半分,又将那老者几个,踢倒按定,毕竟年老体弱,只消三五十棍,咬断了舌根,先后自杀。
回头又将那秀才筛起,往地上猛力一掼,将个七死八活的人,又复了三分生气,原来这人口中,早教棉布挡住,求死也不得。
这一番刑帐,却教众人,便是赵楚,也霍然动容。
原来这一番打,不再深入,那大杖,斜着劈一般落,点水也似,在那烂肉上一刮,继而飞起,恍如一把钝刀,将那森森白骨上的血肉,一丝一丝剥将下来。
这虞李,只怕心有仇恨,这一番打杀,不知学就多久,又复数十棍,那秀才竟尚未气绝,只是自肩头至大腿,再无一块完处,自背后看,似一具骷髅,蠕蠕而动。
琼英不敢面看,低声问赵楚道:“倘若他竟要将那人们满门,俱都这般打杀,如之奈何?”
赵楚摇摇头,心道:“只看他这一番做派,非是真个要将虞氏余者尽皆驱逐,只削了族籍便可。更有以此人心性,仇人一门,便是纵容出去,只怕追杀不得反要落个不好,不如就此掌握在手心里——噫,且看甚么手段!”
正是:何惧万人切齿恨?只怕世无恨我人。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