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当差的,好生不耐,只管催促,赵楚不愿多事,暗暗将走来地理熟记着,随着那两个,一路又走,不半晌,当差的手指前头道:“配军可见?前方便是牢城营!”
远远看来,果然是个低矮的城池,远非独龙岗上扈家庄,更不比青州城,只将土坯,丈八垒起一圈围子来,上头盘踞了土垛子,三五个当差的军汉,上头一面说闲话,往这厢看来。
这牢城营,只一个北门,也不设木门拒马,手臂般干柴,削出一方栅框权作大门,半掩着,上头有铁链并着铜锁,滴答轻晃。
把门的军汉,点看了当差的手里公文,道:“管营正在里头,且教个引你去便了。”
方入牢城营,又与大名府的不同,自营门内,两侧都是牢房,乌油半步路铺展开来,映着披头散发的犯人森瞳,便是日头当头,脊梁骨也生了寒起来。
那两个当差的,教赵楚在阶下立着,自往堂内,不多时,陪着个军汉来,便是管营,面有福相,并不着衣甲,只在阶上,放眼往下瞧半晌,曼声道:“既是新来的犯人,合该依着我这里规矩。”
赵楚心道:“只怕便是那甚么杀威棒,却如今,不必按捺他。”
不待发作,那当差的,急忙拽住了这管营,低声耳语,那管营听罢,目视赵楚,面色古怪,只是点头道:“既是一路伤了身子,便这杀威棒,权且记下,容后一并发落!”
上下交付文书,两个当差的取了公文,彼此上头画了图签,又将青州府司法衙门,与这牢城营里的印信都用了,方告辞而去。
那管营,便在阶上背了手,下颌指点着道:“左右,且将这犯人,看有甚么处置的,只管安排着。倘若哪里有用,便以寻常规矩来办。”
这牢城营里,又不比府狱中,管营既心得了上头的安排,毕竟不好做主,左右为难,教下头的见了,一时不知终究怎生个以寻常规矩看待,倒将赵楚,冷落独自一处牢房里,许是本性不合这般安宁,不三五日,心下焦躁一片,整日只看一方天地,不知人间岁月,便是个寻常人,也闷出一腔的烈火。
正待要寻牢子节级们问个情由,忽有外头来的节级叫道:“犯人赵楚,但有人来调遣!”
赵楚不知来者是谁,一面戒备,因早去了枷锁,也不怕他算计,往公堂里来时,却见上头坐着三个人物,第一个,自不必说,便是管营,他作陪的,乃是个清白的军官,在他下手,不是花荣又是哪个?
待这三个说话片刻,那管营将两人礼送出门来,又教点了三五十个犯人,一并交付了花荣,道:“知寨但若勾画过去,这犯人们,便是清风寨里所有,与俺牢城营,再无瓜葛。”
花荣换着一身的轻甲,雀画弓穿云箭,略略答礼,道:“这个自然。”
那管营又望那军官略略一拜,道:“只盼将军此去,三山果然镇了,剿灭那伙反贼,好教知州府上,也从此安心。”
那军官大模大样,摆着手笑道:“只是一样不好!要教你处,多些吃饭的口,怕当过意不得。”
管营扯动了皮肉,作些笑脸,两厢各自分别,不提。
只说花荣随身多了几个土兵,一面解着这伙犯人,出了牢城营,并不入青州城,反往西而来,半路里,约着一彪人马,那军官骑一匹铁鬃马,马鞭一挥,便当绝尘,勉强与花荣道:“花知寨勤于国事,这牢城营里,下官也已问了些好手来充作土兵,却不知你那土兵里,充作下官斥候的,何时送来?”
花荣眼看前头岔路在即,正容道:“将军自管安心,待回头,点起精兵,天明自到,定不教将军那里,上司面前担待了过失。”
那军官矜持而去,看他引着那五七百个军汉,个个自矜,也算精壮,赵楚不知究竟。
待他一行走远,众人上了往清风镇的路,花荣方来见了礼,赵楚笑道:“几日不见兄弟当面,怎地行出这般计较来?”
花荣道:“只是怕那厮们,牢城营里寻个由头甚么干系,因此只想往州府里去,央了上头将哥哥换往清风寨里来,不意竟是耽搁许多日子,眼见明日便是元宵,得亏一个奇人支使,正值这镇三山黄信,要拿三山里的好汉表功,便又寻他,将些土兵,换取人手的名义,正好保了哥哥出来。”
赵楚讶道:“也是个手段,甚么奇人,教将兄弟也比了下去?”
花荣只是笑,道:“待去了,哥哥便知。”
又入清风寨,两厢早悬起了灯彩,往衙门里点了卯道,发付那其余的犯人,往土兵营里答应,花荣引着赵楚,径往北寨里来。
一路里,赵楚问道:“看那镇三山,分明是果然要行事的,倘若教自家兄弟往去,斥候一事,非比寻常,可教两山里的头领,知晓彼此。”
花荣恨道:“哥哥却不知,小弟这一番安排,正好将刘高那厮亲信送往。”
赵楚不知究竟甚么仇恨,眼见寨门在眼,也不多问,心中始终担忧,也不知甚么。
待再入了门去,不见琼英,更不见那许多个指挥队正,冷清清似,直往内堂里来,半路花荣站住脚,笑道:“那奇人,却是哥哥旧识,日夜惦念,便在内堂里,哥哥自去看了便是,小弟且将人手又作些安排。”
赵楚愈发奇怪,独自往内来,将个内堂的门,正待推开,陡然心头一动,呼吸急促,心下胆怯,辗转不能绝断。
却不防,那堂门,自内里为人开,赵楚定睛看去,只见面前一个女子,明媚皓齿,弱不禁风,细细咬着唇儿,满眼里都是悲喜,不是崔念奴,又是哪个?
当时如在梦中,揽臂入怀,其温如香,竟是果然。
再复低头,正是那一抹的缱绻,唇上只微微些血色。
念起那河北草石场里一场大火,赵楚既悲又喜,中魔一般。
只听念奴娇娇细细,在耳畔语道:“本只往天上地下,作个形影,不意竟能相见,奴尚好,却是大郎,如何生分了些?”
入手处,蛮腰无骨,衣带宽松,若非贴身紧着,只怕游丝般力气,支不住她片刻立足。
赵楚却知,自那月夜随来,一路里渐渐一体,他那时只知,念奴恍如个芬芳蔷薇,怎如今,贴着心,却隐约觉到,似她性子不换,这心思,竟又深重许多?譬如自个便是个根底,她如今,化作那噬人的曼陀罗一般?
正是:月照花影移,迟迟觉悲喜;本当梦里会,不意只荆棘。
毕竟崔念奴怎生个来头去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