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赞:
曼陀花开满乾坤,飞燕倒曳马步裙;平生愿为向阳叶,半缘招展半缘君。
且说赵楚,将十三斤的枷锁换了,因那司法参军不知究竟,不敢胡乱下了镣铐,只好教衙役推往府狱里看管,眼看那董薛两个,换着脸色,陪出一团笑来,买了烤鹅好酒,待晌午过后,央了衙役们送将进来。
赵楚知他两个心思,面子上却不出为难,收了礼,教道:“自管去了便是,如今你两个,也合算是山里的出身,也有许多用处,不教十分为难。”
董超道:“不是推却好汉们的情,自家们虽老小不甚齐全,却在清平地带里,过活惯了,也无三两分本领,觍颜多事,只怕早晚坏了勾当。”
赵楚睨眼来看,道:“果然有心要坏事的么?”
薛霸急忙赔笑,道:“都是小人们拙舌,不知好话好说。好汉也是知的,自家两个,寻常衙门里听差跑腿,好处须争不过人来,只这走远门的差使,也有那旁人做不得的勾当,无论贵贱,都是小人两个揽着。这般儿地行事,想那当官的们,也兀自看不着眼,好汉们要做好大事,宁不教小人两个坏了勾当?”
赵楚十分将他两个看不上眼,笑道:“便休说你两个,这天下的好汉,俺青眼的也不有几条——罢,但凡自去便是,往后便无瓜连,只是倘若轻易敢坏我大事,纵你身在京师,我也有手段,教你生死不知!”
这两个本有计较,待又分说,赵楚喝道:“自当甚么撮鸟?想我一厢兄弟,哪里果然将你两个安在心上?无非一路无事,借着生非,明当是果然作个了不得的人物看待?”
登时发作起来,便要打,将董薛,含恨冷笑而去。
赵楚目视两人拐出外头,乃往墙根处盘膝坐了,撕开麻油包只管自取,心里却道:“如今情势,只怕小李广,果然要对不住些恩情。这两个鸟厮,一旦去了,不怕掀不起风浪,只一件,须教看护着,莫教花门上下,又类了霹雳火的命。”
一头有了心思,渐渐厓过黄昏,待那昏奄奄的火把,扑朔了夜风,牢子们好没好气丢来粟米,又问牢里人讨了柴火钱,原来这府狱里,并不答应饭菜,倘若外头有探的,自带甚么些来,倘若无人来,只消每日里朝廷发奉的黍米,当往一厢牢子们手中受着盘剥取些柴火,自升饭菜来。
倘若要酒,也是有,又须多些钱财来。
这府狱里关押的,并不有几个人,赵楚处偌大一方空闲地,独自受用,便有些生了歹心的犯人,看他额头金印,又看身材高大,不敢冒犯。
赵楚却知这犯人里,三五日也能放出几个,又取钱要了许多柴米,往糙灶下热了,唤他几个同来,道:“既是当差的也不管,何必一人受用?不如共请?”
那犯人们,看他有烤鹅好酒,哪里推让?几个同来分食,说些闲话,无非青州府里的家常,赵楚件件记了,也不说,只听他几个。
只有一个道:“也是这司法的衙门好不通融,念俺几个,往常也做这不光彩的,教他拿了,便也是拿了。却不知,如今贵妃省亲,惯例当有赦免,怎地竟片刻不看脸面,便是昨日有些情分的牢子,见面落一张脸子。”
赵楚忙问:“哪一个贵妃省亲?”
犯人们笑道:“好汉不知?青州地界里,便只出一个贵妃,知州胞妹的便是。”
赵楚恍然,他在京师里,天子脚下,寻常闲人,也分说禁中的人物,这慕容贵妃,非比寻常的嫔妃,年纪虽不及许多方入宫的,却有风情,赵佶颇是喜爱,膝下也无所出,不减用度。想那入了宫的秀女,如何能得这般大脸面岁末省亲?又不知那自诩风流的画工天子,又作甚么勾当?
如今人在砧上,不得不防。
赵楚存心记了,看天色渐晚,乃告往墙根处养神,一夜无话,至天明时,那犯人们,有兴高采烈的,原来上头发付了文书,只是训诫一通,又将他几个不有重重罪责的放出。
这些人里,都是街头的青皮,昨日得了赵楚的好,眼见要去,都来告辞,一个个笑地甚么似,都道:“好汉倘若有了发付,往州府里来,只管四处寻个厚道人家,问说张三李四几个,都知。”
赵楚心下好笑,这几条泼皮,不比京师里那些个正经,却也有可爱之处,乃取几分纹银来,逐个送了,道:“元宵未毕,想你几个,也是好脸面的,也不可昨日进了,明日又来,好教寻常不是好汉的奚落。一路走得急,只是不曾多带银两,些许心意,只管莫要推辞,倘若落下发付,只怕得用处,尚有许多。”
那些们见银,十分欢喜,都道:“果然不是个寻常的好汉!”
乃逐个告辞,赵楚选个颇有些伶俐的,教他:“出了牢门,外头客店里打问,有个自清风寨里来的好汉,想你个知,唤作小李广,十分是个兄弟,生恐担心,管去告知此处好歹,另有酬谢。”
那人笑道:“莫不是花知寨?好汉不知,这一位,青州府里好生有名。非是他手段高强,第一个与那当官的不同,家门颇有风度,俺们寻常也听说——只是安心,定将好汉好歹,一并告知,若有差遣,俺几个,选伶俐的,再复往来告知好汉便是。”
赵楚心下大奇,那人们笑哈哈的,道:“好汉当见,俺几个,无奈都是破落户,哪里能有沽酒的闲钱?只是身强体壮,一来但有讼狱厓公棒地,使些银钱,俺们提他消受。而来便是这往来牢门内外,递送些口训,如此方过活日子。”
果然是无奇不有,赵楚无心笑他,整容又去一锭纹银交付了,道:“非是俺好管闲事,看兄弟几个,一身的力气,何必与自家过不去?这些许银两,你几个但凡拿了,往外头里,早晚寻个妥帖的所在,置办些家业,莫要图一时便宜,坏了过活的身子。”
那人里,毕竟都是肉长的心,往昔纵然有好心的,却看他出入牢房,十分不是个好,绕道而走不及,谁肯殷勤叮咛至此?
当时收了银钱,几个便在地上,拜了四拜,道:“这一位哥哥有恩情,俺们不可生受了!只俺几个,也是汉子,如何肯生受哥哥便宜,就此做那没头脸的勾当?哥哥但凡安心,只这一遭,将哥哥口训,传了给那花知寨,往回来再复递送,待哥哥离了此处,俺几个,也安心果然寻个利落处,正经做个营生。”
待几个走后,又有那年老的牢子,叹息道:“你这好汉,十分没眼力,那几个厮,值甚么当亲信的?看他一头满口都是应承,拐了你银子,不过三五日又流水似花个干净,再寻衅觍颜来讨,你给他不给?且教你知晓,他几个,有名的泼皮,寻常三五十个招摇过市,谁见了不怕?看你外头来的,莫非不怕他打要银两?”
赵楚道:“倒是多劳丈丈的好话,人心自是肉长成,俺以真心待他,料不至于如此。”
那牢子,远远一面叹着,走了开去。
如此,又熬过晌午,眼见那犯人一个个,渐渐空落出大牢,赵楚悚然而经,暗暗戒备,心道:“只怕又要生个祸端!莫非敢将俺这里,一把火葬送了去?”
又转一个黄昏,那往来的牢子们,眼光便多了许多讶异,毕竟这府狱里,犯人不过三两个夜,且看他只是寻常远路里押解来的,如何竟如判词落下?或往城南牢城营,或往各处军械所在,无非半日光景,不见有两日不理会的。
这般,又过两日,那判词方发付来,却是寻常不过的,教两个衙役,解送赵楚往城南牢城营里去,也不说甚么勾当,都看牢城营管营吩咐。
乃出府狱,往南门外而出,那山坡,已绿了大半。
行不许多路程,前头一处开阔草坡,坡上有杨柳,坡下一方场地,偶有老军牵马缓缓而过,无精打采,不有半分征战的味道。
赵楚细细看查,这马场,足有三十亩方圆,不围栅栏,不设木桩,只是画出个地界来,里头落了屋舍,看来去的都是老军,约有三五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