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边上,又有一个,约莫三十许年纪,颌下生了清须,面庞如玉,体型雄伟,行走自有风仪,便是一袭青衣,也有甲丝罩过痕迹,踢一双狮子头统靴,手掌里把住一条长枪,银霜森寒,更有两个大小错落双耳,十分难见。
那金须赤发者,穿着不甚周全,似与中原人略略不同,见了赵楚,把手唱喏,满面欢喜,道:“颇是无奈,来寻哥哥接济,十分进门不得。”
赵楚笑道:“哪里话来,俺虽比不得陶朱,正办了酒菜,与几个好汉闲聊,休说这许多,快快吃了热酒,好散了十分疲乏。”
赵楚所居,不过民巷里寻常屋舍,进出三间,虽颇宽广,不如别家精细,进了院落,三五步便到正堂大门,那人也不细看,笑嘻嘻道:“若非哥哥,小人实不知何处寻个帮衬。”
赵楚只是推辞,见与他同来那个矜持,乃道:“此谁人来?”
那汉笑道:“自家也是不知,好巧正正赶上同来。”
三人入了门去,三五个闲汉与他两个私见,方坐了,问及姓名,赤发者道:“小人祖籍涿州,平生也无三分本领,等闲三五个闲汉,一起聚了,往内外贩运些马匹粗布,前些日里自西夏寻得几匹好马,西军里好生豪强,只说俺外通西贼,好歹分说,方匀出三五个,又在京师里被那禁军中几个无赖抢了,说是殿帅府中也有人手,小人不敢抵挡,拿些钱财脱了身去,将将身无分文,都说哥哥接济,只管来寻了。”
赵楚笑道:“合该如此,些许钱财,少了便是少,周全才好!”
那人胡乱吃几盅热酒,叉手道:“小人段景住,江湖里有个诨名,唤作金毛犬,有辱哥哥尊听。”
赵楚心道果然是他,心内欢喜,把手道:“兄弟在我处,只管好生将养着,待过些日子,俺寻人问个明白,若是果真那厮们势大,左右来去不得,好歹些资费,却是有的。”
段景住本是心有忐忑,他出身甚不如意,做的也是那卑贱勾当,若非着实没了奈何,也不愿落别人下眼。自衙门里出来,饥肠辘辘没了奈何,暗想京师里有名的赵大郎十分接济江湖上友朋,腆了面目寻来,只盼能得几个盘缠,不料不见他下眼瞧来,心内安稳。
众人转眼去瞧另一个,那人坐姿端正,自有凛威,似有所求,吞吐不肯明言,只拱手道:“身是徐宁,惯使一柄祖传钩镰枪,因此唤作个金枪将,本是河东军里当差,前日君恩浩荡,降了个禁军里金枪班教头,昨日方来。”
赵楚吃惊不小,心道:“林教头一事,本是正史里也有分说的,只这段景住,只怕也是江湖中有个,分明这徐宁又来,莫非果真有梁山泊里好汉一事?”
只他瞧来,段景住与这徐宁,也是江湖里一般儿好汉,更不分外亲近,隐隐竟有不耐,此人矜持,尚不如段景住爽快!
众人又吃几盅热酒,自有相熟的闲汉,往偏舍里取了混酒,将炭火勾了筛起,一边说些江湖里私话,不觉竟金乌坠地,已是黄昏时分。
期间,那徐宁吞吐不定,左右不肯道了来意,只说都是江湖里走动的,早闻京师有个好汉,忙忙先来私见,赵楚也不点破,自有他分说时候。
正此时,几个闲汉待要告辞,门外又有叫道:“可是赵大郎府上?太尉府差小人来,有个衙门里勾当,擢赵大郎殿帅府里点卯!”
众人吃了一惊,他前日里岳庙外将那高衙内好生作践,京师这几日纷纷传遍,那高俅,此番定是作甚么报复的勾当。
几个闲汉便劝:“大郎休要入了毂,自在不好,巴巴地作甚么点卯去?好不自在!”
段景住忙道:“只怕小人做的不好,连累哥哥,待小人说个分明,莫教哥哥害那高太尉一顿算计!”
赵楚按住段景住,扬眉道:“休慌,俺自在当俺闲汉,于他高太尉甚么瓜葛,只管安坐吃酒,待俺去打发那厮们!”
那人又叫:“应与不应,都道个明白,小人们好去应差!”
赵楚立定门外,笑道:“把你几个长行,俺正与几个弟兄吃酒说话,恁地聒噪,快去与他说了,便道俺泼皮身子,最不爱规矩方圆,有好计较,予你家陆虞候罢!”
那人只是不肯,赔笑道:“大郎哪里话,太尉有抬举,那便是谁也偏斜不得。大郎且休先推拒,殿前司里钧容直,提举大郎作个某院虞侯,实打实的架子,好歹不比西军里三五年拼命强?”
那徐宁闻言,先自吃了一惊,他本便是河东军里官儿,方抬举做了殿前司金枪班的教头,也是个值不得甚么的闲差,竟生生抬举赵楚先做个钧容直里院虞侯,虽不比己身尊崇,却是个着实的有架子的分量。
赵楚冷笑道:“俺自在厮杀,生死也不在心上,纵然始终老卒,心甘情愿。这钧容直么,天子面前吹乐奏腔的勾当,等闲干系不来,快快去回复了,莫教俺火起,说不好,打个榜样给你看!”
一言未毕,自院墙角里取一把齐眉棍子,一声喊丢出手来,正落在那三五个长行脚下,那几个吃不住忙忙逃窜而去。
赵楚呵呵大笑,心内却甚不安,回头又与几个片刻吃酒,渐渐那徐宁也放开手脚,待要道明来意,忽有小厮,持李师师明剌来,撞见不肯吃酒,道:“娘子自在金钱巷里等候,大郎快快见她,有分说!”
注:质库,即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