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年关,夏侯嘉宝来这里时也还是贵不可及的天生凤命,这一次来却只剩下寻常的福寿……
就像多年前突然归国的王族宗室女帛英,人仿佛还是那个人,却又似换了人……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概只能应作如是观了……
龟兹,相府。
年近中年,脸上的线条愈发冷硬威严的殷铁三抱着一个黑漆彩绘木盒站在垂花门处,脖子伸得老长,像等待着什么人。
伴随着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殷铁三瞬间收回了脖子,恢复一贯的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这么快就做好了?”
转眼,帛英一袭绣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龟兹相服来到殷铁三身边。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矮瘦精明的老管事和一位五官端正的女官。
帛英向身后的两个人摆摆手,示意对方先下去。
然后身子一侧,对着殷铁三做了个‘请’的动作。
殷铁三略感局促地摸摸自己的大胡子,然后跟着帛英进入内院。
“虽说工序上比别的物件复杂些,也更精细些,但相国的图画得明白,赶了赶也就做出来了。” 殷铁三一边走一边解释道。
帛英回头瞅了她一眼,打趣他:
“怕是昨夜一整夜都不曾阖眼吧?”
“呵呵……”殷铁三讪讪地笑笑。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赶的,即便谢少师赶着回洛阳,那也要待见过了陛下,方才能带着阿宝离开啊。”帛英又道。
谢少师来龟兹已经第二日了,王宫里都没有设置欢迎大旭使者的晚宴,盖因前两日龟兹王白池在宠妃罕古丽的宫殿中突然晕厥,现在人虽醒了过来,但却不良于行,说话也不利索。
殷铁三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头垂着,语气低闷:
“阿宝毕竟是你养了十年的娇娇,真的就这样让谢少师带去洛阳?以后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不再回来?”
帛英亦停下脚步,她抬头望了望湛蓝如洗的天空,慢慢合上了眼。
“铁三,我上个月不小心撞破的胳膊到现在还没有好,就连已经愈合的皮肤也开始有些溃烂……”
“可曾看过医官?”殷铁三几步奔到帛英身前,焦急地盯着那张明艳的侧颜。
帛英惨淡笑笑:
“用过了一些药,却始终不曾起到什么效果。铁三,我说过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却强行留在这个世界,终将会被这个世界所排斥的。这大概就是我的老家老人们常说的那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非这方人,这方水土自然也养育不了我。”
“所以你便让谢少师将阿宝带走?”殷铁三问。
“本来是不需要的,毕竟苏力和阿宝自小便要好,苏力又是我看着长大,本来是青梅竹马的一对,这一次国王突然出了意外,苏力的那些动作未免急躁了些,我便反而不放心了。不管阿宝将来嫁给谁,是汉地的儒雅文士,还是龟兹的打马英雄,回洛阳认认祖宗,多两三个亲人后盾,终归是好的。”帛英答。
殷铁三看着眼前这个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的帛英,看她这十年活得同她那张脸一般明艳生动,看她一步一步地位极人臣做到天下女子之最,如今却变得这般无力和悲观……
殷铁三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口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感。
谁能想到,他这颗被谢九郎安插在西域的钉子有一天竟然会和让西域和龟兹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实现国富民强的一代女相成为知己?
他本来是监视她的,她竟也知道。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像朋友一样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