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氏搀起灵眉,递给她一盅茶,灵眉双手捧了放在周奉案前,她见他态度颇为冷淡疏远,知道他不喜自己,或还疑惑一个奴仆摇身一变成为夫人恩人,是否有疑,将茶盅放下,怯生生唤了一声,“亲家哥哥。”
谁知周奉此时脑里半时悔,半是昨晚绮色,此时听她轻轻地一句“哥哥”,喉内大干,恨不能当场将她抱走,该做甚做甚。无奈造化弄人,此事已定,定定神,也站起来还礼,“多谢你救我娘子。”
王氏大悦,“好,好,她救了她,你又救了她,可见老天有道,我佛慈悲,终是行善积德必有善报,灵眉过来,你与我周家颇有善缘,从此便安心在我家住下,你本家夫家家大业大,未必就绝了所有,我明日唤人好生去找,或许还有希望”
灵眉感激至极,忙又回过重拜谢太太。
一屋子于是纷纷赞叹,那周奉窝了一肚子懊恼怒气,告了饶出来,四儿刚从人牙子那里得到消息,正候在外门口,见他出来,忙上前欲要告诉,“二爷,杜”
他正提到眼上,周奉气得踹了他一脚,“好奴才,这样做的事”恨恨出去。
非礼
周奉当天很晚方回,走进院子,四周房屋几乎都已熄了烛火,万籁俱寂,满院只闻得几声秋虫鸣叫,远空一轮明月,亮汪汪静静高悬,甚解人意。
快近主屋廊下时,他脚下一顿,侧转身,狐疑向东厢望去,明明月色,那里也是一片祥静,但房门口新挂了一幅丝帘,再一看,无有错,廊底下尚添了几盆花草,一只竹凳支在那里,上面小小一面架子,疏疏摆着像是丝线团儿等物。
周奉眉间轻聚,心里头乍喜乍恼,臆涌胸口,后头跟着的应门丫头见他停住了,循着他目光也往东厢望去,轻回道,“是杜夫人,太太吩咐的。”
周奉冷哼一声,那丫环忙住嘴,躬手看他进屋。
贞良并未入睡,一直等候,见他归来态度却冷淡,略带愧疚解释道,“本来上午发现,要先告诉你的,没有想到中午太太就听说了,先打发人来问,这才”
周奉瓮瓮的,“怎么住在这里”
贞良忙又解释,“太太已命大嫂子收拾婷婷居,之前先住咱们这里,太太说,自家姊妹,没有甚么不方便的,约估不到一月就能搬去那里。”
周奉听到这里,反笑了,“你一口一个太太,唯恐我撵她走。”贞良见他笑了,方放下心来,“妹妹是好人,我与她再相遇也是上天造化,报答她是应当的,你不要不喜。”
不料周奉却颇不以为然,“刚出了桃色事的可也是她虽说最后查明不是她,但无风不起浪,总也有她交友不慎的过,不然怎地那春巧不去害别人,偏害她”边说边往门外走去,“我劝你也别太好心肠,为一桩善不等于桩桩都会为善,既然做了我家主妇,凡事总要小心些好。”
贞良万不料他会这样说,将回过神,他已出了卧室门,脱口问道,“你去哪里”话刚一出,她忙掩上嘴,呆坐了一回,翻身躺下。秋夜里已颇有凉意,床梁上雕的龙凤行游在黑暗中渐渐变得分明,她没有一下子睡着,今日一天内发生这么些事,现下静下来脑子里反乱哄哄的,她想到了灵眉,顺带着还有出嫁时、到这里的一路际遇,心道我还是有造化的,又想到太太今日夸赞,朦胧睡去。
第二日一早,周奉起得有些晚了,走出房门时天已大光。碧烟跟在后头,脚步轻盈,眼角眉梢皆勾描出几许春意。
谁知东厢那里门声响动,灵眉带着花嫂子也出了来,望见周奉,那叶灵眉微站了一下子,行上前问安。说来,这也合该他两个一大早就遇上,周奉是晚起了的,灵眉这厢却是原打算故意候他出门后再出来,没想到两下里错不过,偏偏撞到一块。
闲话少语,既遇上了,灵眉大大方方走过来,双手扶腰微微欠身,抬起头,略藏羞涩唤道,“周家哥哥,”周奉脸上清淡,一双利眼早将她衣着体态打量清楚,有那灵眉着实清婉,仙草绿曳地罗裙,裙尾一剪扫地梅星星点点,清隽秀丽,半长袖过腰短褂,纯白底子,上绣凸枝绿梅,皆花骨朵儿含苞欲放的模样儿,周奉简直惊奇,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夜之间变出这许多美丽衣衫,他抬起眼,眸色晦暗,心中暗云,你是仙子么
或是周奉目光过于严厉,面色也僵郁不耐的样子,灵眉转向他身后的碧烟问好,“碧烟姐姐。”
碧烟忙欠身回礼,有些不好意思的,“杜夫人早,夫人快别这么叫,”偷望望周奉,“奴当不起。”
灵眉微笑,“不知道姐姐起身没有。”
碧烟点头,“奶奶已经起来了,刚用过早膳。”
灵眉道,“那,我去看看姐姐,”说着转向周奉,再一欠身,“你,您慢走。”那花嫂子也随他笨拙行了一礼,跟着她往主屋走去。
她知道碧烟是他的妾,二人间极温和平常的一段话语,周奉却不知怎的心情大糟,大太阳下黑了脸,那碧烟尚不察觉,边送他往外边还说,“杜夫人真是温柔,原她在这里做绣活时我们就看她不一般,真真是个贵夫人呢”
周奉不做声,但出门外,四儿昨日受了他排揎,两个缩手缩脚站在那里。周奉骑上马,更多是对自己心情陡然变糟感到不快,他对自己道,再不能,再不能让任何人这样子影响到他
却说灵眉来请早安,贞良忙站迎起来,“我刚说二爷走了去看妹妹,”一边拉她一起坐下,“妹妹吃了早饭没有,我这里刚才不好走开。”
灵眉忙道,“为我扰你夫妇二人,真好不过意。”贞良一笑,“自家姊妹,说甚么扰不扰的,”想到昨日周奉对她言论,越发觉得不过意。灵眉哪里知道这些,天降横福,除却最初的意外激动,一夜下来,她心中亦有些惶恐。两下里说话各带了点小心翼翼,一来二往,却是越说越投机。
本来,她二人一般的年纪,贞良略比灵眉大两月,都是十六岁的花般女子,那灵眉虽说娇气些,但并不骄纵,且历经这近一年,磨去许多任性,而贞良虽出身贫寒,但天资聪颖,很有悟性,两人又一心为着对方说话,一早将生疏磨去,竟都用上乡音,紫烟花嫂子旁边看着,面面相照,紫烟是一句听不懂的,悄悄问花嫂子,她却也摆手,“哈,我们金陵的方言,与平江那边差的太远,听不懂,听不懂哦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