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甩开宫廷里的侍卫、宫人,登上了夜色初降的未央阁。夏夜的风正扬起,送来草木的淡淡气息。
答喜伫立阁下,空荡荡的衣袖,将所有赶来的侍卫挡下。
我飞身跃至未央阁亭顶,抱起琵琶,“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这是琵琶名曲《琵琶行》的开场。“妃子血”的郁郁音色,仿似倾尽平生不得志。
我本是西秦黎族的贵族少女,衣食无缺年少聪颖,父爱母慈生活安逸,却因一本武学秘籍成为孤女,先沦落为乞后堕入风尘。
轻拢慢捻抹复挑,弦弦隐叹催断肠。春花去了夏艳浓,草木无心不求折。
我本与大杲毫无干系,被西日昌强行劫掠,强颜欢笑又或抵死顽争,却从来没对上他半点上风。
阁下风吟花间语,幽咽泉流冰下难。盛京西望无来路,临川东流闻恸声。
未央阁周围气劲突变,我知是他来了。按弦切音,声停弦颤韵不绝。我默默地望了他一眼,双手于琵琶前结印,他面露惊色,大喊一声:“停手!”随后他加速身法,径自而冲。
缓慢的手印,凝集骇人的气劲,这是我首次展示我真正的武器。不错,琵琶才是我六年间唯一专练的武器。
我别转脸,一手滚弹,铮铮密集如银瓶破,又似刀剑鸣,轰然震响皇城。我素来引以为傲的坚利指甲于这一刻断裂,十指逐一破血。
无翻江倒海之力,无脱胎换骨之神,有的只是说不尽道不完弹不休的伤悲。骗我,伤我,辱我,折我,宠我,忍我,怜我,护我,为的究竟是什么?费尽无数心计,使尽种种手段,我知他心中确实有我,只是不知是我还是我的天一诀。
指指泣音,妃子血滴,积恨幽生。伤者以心为上,无形胜残身。
西日昌已到我身前,在充满气劲的音曲中,他的长发已乱,衣袍鼓起,帝王因我动容。
“一生万象,品物流行。其始无首,其卒无尾;一隐一现,一仆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
这是我对天一诀的领悟,没有比乐声更贴近它的描述。我不知道在旁人眼中,在我那位黎族武圣眼中,天一诀是什么,但当日我读它的第一感受便是无声磅礴的天地之音。
与其说我的手印缔结了气劲、气场,倒不如说我利用了风和自然的力量,糅合气劲制造释放出音波。
音能短长,能柔能刚,变化不拘形式。它能填满山谷,也能使人静守心神。它可悠扬悦耳,也可高亢明亮。它无法目视,倾听之上又有几人能神会?动无方,形空虚,行流散涉。
八岁多的我被天一诀吸引,沉醉其中悄然忘饥,也忘了时间,当我赶回家,一切已无法挽回。若我迟一日翻开它,我的感受必不会是乐音,我会同世上大部分武者一样,想到刀剑,想到登峰造极的无敌心法。
以音而筑,也许在所有天一诀的修炼者中,我是唯一一位。我的修为其实还未到能自如操控琵琶,十指指头残破,几根指头已露出白骨,透支的气劲令血气翻腾,使我的脸忽白忽红,白若抽去魂灵,红似能滴出血来。
西日昌进入我的气劲范围,他一触及无形的气劲,风刀便割开了他的衣袍。
“罢手!”他喝道。他没有继续往前,他若展开气劲硬闯,他将受到更强劲的攻击,而我若被破了气场,除死无他。
我抬首,不需言语他便明白我在做什么,我想要什么。
他要的我已尽数给他,甚至包括浸透我族人鲜血的天一诀。
我在赌,赌在他心底,一位帝王的心底深埋的一丝情愫。倾城苑的妈妈说,男人会因情事上获得的愉悦而付出情感,纵然西日昌的心机深不可测,纵然他身为帝王,但他也是一个男人。在大杲宫变那日,他放我于明景堂那个看似危险的地方,却是最安全的地方。在我伤病期间,他什么都不问,只是久久地凝视。他残忍地在苏堂竹身上索取天一诀,却始终没有动我一分一毫。
点点指血,滴滴散珠,我的手式一顿。弦停韵绕难言诉,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抑声道:“朕许了。”
闻言我毫无解脱的舒展,只有更深的哀伤。赢了他,何尝不是输了自己。我的泪轻轻滑落,溅在“妃子血”上。这把他亲手为我制的琵琶,来日我能用它伤他吗?
“三年。朕许你三年时间。”
气劲一散,我虚脱在他怀中。我翕动干枯的嘴唇,他却道:“别说话!什么都不要说。”
他带着我飘然落地,我看见跪倒一地的侍卫,而答喜伫立其中,泪湿罗裳。
妃子血 第一部分 音痴乐迷(1)
两年后,秋。大杲境内,南屏山深处,岱涧潭前。
我松散着及踝长发,一袭白裳,赤足轻点水面,一步步往岱涧潭里走。涟漪一圈圈从我脚下漾开,乘气中期的功力就只有这点吗?我心内轻叹,我不分昼夜勤学苦练,也未能突破乘气期,比起两年前在西日昌的逼迫下,一场场争斗中的修为飞进,隐居自修获得的进展太慢。
修为等级的提升越往上越难,我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清元期晋级,可不知何故,到了乘气期后,天一诀的修炼却陡然艰难起来,或许这就是绝世武学和一般武学的差别吧!
我足尖点站在岱涧潭水中,双手手印翻转,秋风在指尖徘徊一阵后,无声扑入前方水面,瞬间激起丈余高的水墙。飞鸟惊空,掠过碧洗天际。落水飞溅,我纵身越过潭水,在青山绿水间划过一条白影。
风吹拂起我的白裳,拂动我的长发,艘上了山头。一间简陋的木屋便是两年间我的寄居之所,但是今日屋前有人。
来人是一对主仆,男子一身质地上乘剪裁得体的玄衣,气质儒雅,身后跟着一位玲珑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