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数次想过见到皇帝的情景,想过如何组织语言跟他说,自己的父亲是无辜的,他是何等高洁清廉,到了这个环节,却发觉再充分的准备都不那么充分了。
“锦儿,把书送出去吧。”焉容从袖里将《清门誉事》拿了出来,怀着恭谨之心两手递过去,“你就说这是我偶然得来的一本书,内容很新,叫他们点评一番。”
“好。”锦儿毕恭毕敬接过,打屏风后面小心绕到花厅。
焉容坐立难安,绷紧了身子,探着头想往外面看个清楚,最后嫌屏风太碍事,索性拔了根香将屏风烧出个小指粗细的窟窿,眯着眼睛凑上去看。
书当先送到了皇帝眼前,他先翻开第一页扫了两眼,便兴致缺缺地塞给了沉陵。
焉容如遭冷水泼头,一时头脑发胀,简直要昏厥过去了,她和弟弟花了几天几夜整理出来的书,就这样被皇帝一眼带过,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
沉陵为她着想,认真看了第一篇,赶紧往皇帝眼前捧:“您看这开头……”
谁知皇帝一手挡了过去,极不耐烦道:“老七,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沉陵只好作罢,将书摆在桌子央,往后谁也没有翻动过。
这样的场面足以让焉容心灰意冷,这便是他们大辰的皇帝,在看到一本开篇讲述民间疾苦的书籍的时候,选择抛到一边不理不睬,何其自私而昏聩。
焉容无力地瘫坐在榻上,难过得想要落泪,从前看过的史书上那些告御状的、皇帝微服私访的故事,全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而记载,也不过是御用人的歌功颂德罢了。现实足够残忍,她现在还有什么办法?
她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尝试的办法,就是现在出去,拦住皇帝,向他陈情述冤,她或许还可以搏一搏,否则也许再也没有见到皇帝的机会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这一次,哪怕是当做逆贼被处死,她也得试一试。
“你做什么?”衣缠香赶紧拦住她。
焉容无言以对,她怕再过一会,这仅剩的勇气也会荡然不存。
“让我来。”衣缠香十分沉静地看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扯出一条面纱围在脸上,小心翼翼从屏风后走了出去。
☆、香香香香
随着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室内的气氛再度由沉闷变回宁静祥和,衣缠香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类似笔筒的竹制雕花圆筒,还有一个雕有高山流水图样的托盘,最后是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古香炉,还有许多精致漂亮的小瓶子。
她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拿到花厅里,放在桌上摆好,从圆筒里取出制香的七样法宝:香筷、香压、香勺、香铲、香拂、香夹和灰压。
“各位大人辛劳一整日,不妨看我表演香艺,或可缓解疲乏、提神醒脑。”
杨全儿立即虎起了身子,目光带着询问望向皇帝,压低了声音问:“主子,怕不怕有毒?”
衣缠香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缓缓道:“这次做的香是汉建宁宫香,主料为黄熟香、白附子、茅香,辅料为丁香皮、藿香叶、零陵香、檀香、白芷、生结香等,此香最宜冬日养生,多闻可以滋养容颜、延年益寿。”香艺的配方如开药方一般,讲究君臣辅使,每一份的量大多都不一样。
“附子就是有毒的东西,你怎么敢拿来烧香?”杨全儿立即发难,宫里最忌讳这个玩意了,是能让妃嫔滑胎的凶物。
“哧——”一旁有几个人发出低低的一声嗤笑声,似是在嘲笑他的无知,附子芳香,本来就是一种极好的养颜佳品。
衣缠香微微一笑,看来今天这三个人的身份也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她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将目光投向央的那人。
“附子有什么,你继续吧。”皇帝懒懒道,他的身体微微后仰,眼里的期待细微到几乎不可见,但衣缠香还是猜到了他内心对延年益寿的迫切,更何况,还是古方。“听说这是汉宫的方子?我倒是要瞧瞧有什么特别之处。”
“好。”
衣缠香轻点了点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先是调香,将各种研磨好的香料用香勺取出调和到一起,再将香灰移到香炉之上,用香筷打散、打匀,然后拿八角形的香压轻轻地压平,再将香拓搁到平整的香灰上,此时动作一定要轻,连呼吸都不能深重,否则破坏了香灰是要重新再压的。
取刚才调好的香粉到香拓上,再拿香拂轻扫,用香粉填满香拓上的纹饰。再拿香铲将多余的香粉铲走,整套动作要万分的细致小心,不仅要做得精细,还要美观。那涂有凤仙花汁的指甲似丁香瓣一般光洁秀致,活跃在古雅的香具之间,在沉韵点缀出迷人的鲜活。
最后拿香夹将香拓夹起搁到桌子央,篆香的工序已经基本做好。衣缠香暗暗观察着旁人的神色,心里也捏着一把冷汗,其实汉宫香失传已久,应该是采用隔火香或闷火香等相对高端的香艺,只是篆香是她最拿手最有把握的。
这香形为鲤鱼戏莲叶,取“鱼跃龙门”之意,做工精致无可挑剔,大功告成,衣缠香望了望两旁的人,捏了香线将其点燃,拿着轻触香灰上的香形。
瞬时,馥郁的香气散在花厅里,凝实如花瓣上的水滴,幽远如隔岸的箫声,恬静如明前的龙井,很难用一个词形容这样一份香,因为它处在一个极为平和的位置,不浓不淡,不沉不躁,给人一种带着回忆味道的满足感,沁入每一呼每一吸之间,却叫人生不出任何的排斥。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读书、品茶、交谈,心境必定是平静如止水,言语举止都淡定从容,所有的人都沉浸其,情不自禁地放松身心。短短的一瞬,衣缠香已经将所有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语气轻缓道:“老规矩,香烬诗成。”
随后锦儿将事先准备好的蜡染梅花荐分发给各位客人,笔墨皆已备齐,是男子们施展自己才华的时候了。
将所有香具收拾好,衣缠香把圆筒重归原位,接过锦儿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手,这才悠悠舒了一口气,看焉容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待会儿做了诗,把他留下。”
“嗯,你何时将这套香具放在这里的?”
衣缠香将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一边把面纱轻轻解下,一边道:“一早就拿来了,原本打算教你香艺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还学么?”
“学。”焉容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她很喜欢这个味道,往后弹琴练字前若能有幸烧上这样一道香,效果定能比过往日。母亲姚氏出身书香门第,也喜欢这些高雅的玩意,不过没有衣缠香这般专业。
“学香艺不容易啊。”衣缠香悠悠看她一眼,轻叹一声,“身上不要用香料,不能用味道重的胭脂水粉,不能食过于辛辣油腻的东西,以清淡为主,最好少吃甜食,这样能使你保持敏锐的嗅觉。”
其他的倒好说,只是有一点,戒甜食对她来说有些困难,不过能让牙齿更加结实耐用,百利无害。焉容欣然答应了,看衣缠香的目光又多几分崇敬,她从前一直以为衣缠香心狠手辣言语粗俗,没想到这么有内涵,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我倒是有个疑问,若来者是皇上,他定然会见过不少香艺展示,且你用的香料似乎很普通,为何他也是一副很沉迷的样子。”
“我用的香料自然不止这些,因为还有一样最为关键的香料。”她含笑看着焉容,刻意吊起她的好心,道:“那便是——衣缠香。”
嗯嗯嗯?这是把自己给用上了,还是真有一种香料叫衣缠香?焉容对于香料方面的了解并不多,便问:“何解?”
“我身上这香气独一无二,所以我做出来的香与众不同,姑且就把我自己作为一种香料好了。”
“好吧,你的确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她越发对她这身香气感到好,能把天生的异香与后天的熏染结合到一起形成这样叫人着迷的味道,这世界上绝无第二人了,难怪全国各地不少人都慕名前来,花重金买她一夜。
说到钱,衣缠香的积蓄不见得比焉容少,她接客也不随意,很多情况下都是自己选客人,选自己顺眼的,前提是那人必须要有钱。
能为衣缠香一夜掷下千两的人也不是没有,却没有几个愿意出更多的钱买焉容,据说,试过名器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等*滋味,从此以后再碰其他女人都会食之无味,性似乎是男人的必需品,因此,想要焉容的要么能一辈子包养她,要么能够忍受一辈子再也没有身体上的|感,所以只要为以后着想的男人都会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