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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可怜清歌自有梦(2)

身后大堂上的景象是纵乐畅意后的杯盘狼藉,有粗嗄鼾声、有模糊醉语,而身前的宽阔天井干干净净,月下的青石板地抹着冷光,高墙环绕下,她的余生彷佛仅剩这一方天与地。

如此余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要的本就不多,从未想过振翅高飞,天再小,能容一弯月的阴晴圆缺,便已完整,缺的是……能与谁共赏?

能有谁呢?

“爱娇娇啊爱娇娇,爱簪红花花满头,爱画双眉眉飞柳,爱描朱唇唇如勾,爱穿舞衣衣满绣,爱弹春词不解愁,放歌与谁游?”

她低柔吟唱,反复吟唱。

她知道药庄内的家仆和婢女们正偷偷觑着她,被看得很习惯了,她自在接受那些明里暗里、带着好奇的探究。

突然,莫名其妙的,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收敛,她感觉得出躁动,甚至听到几声紧涩的抽气,被什么惊吓到似的。

青石板地上,她没个正经坐相的影子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黑影吞食。

谁杵在她身后?

她慵懒地动动玉颈,轻叹了声,终于百般不情愿地回望。

颤睫,眨眸,蒙蒙视线把来人的五官身形努力看清后,她格格笑开。

“……阿奇,你来陪我放歌出游吗?”

阿奇居高临下,一瞬也不瞬地凝注她。

阿奇浓眉略沈,眉间的波动成峦,一双眼深黝黝的。

他站姿沈静随意,高大身躯却蓄满力量。

他宽肩窄腰的上半身仍是一件简单背心,露出两条结实臂膀,缠腰、宽松布裤、绑腿,大足套着再朴实不过的黑面布靴。他这身穿着就跟那晚一个样儿,他是阿奇……又似乎不太像。

朱拂晓扶着柱子徐缓站起,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瞅着他不放。

麻凉感沿着纤细背脊钻上,钻得颈后和脑门一阵刺痒。

她抬起纱袖,下意识轻按了按喉颈,再揉揉腮耳,瞥了眼他身后退离好几步的庄内仆役与婢女,有什么沉沉压在胸房,教她呼息一时不顺。

那一晚的阿奇憨头憨脑,说她是昙花仙子,诚心地赞她貌美……

阿奇会傻呵呵冲着她笑,瞇眼咧嘴的黝黑笑脸逗得她忍不住响应,她好久没真心笑过……

那一晚,她以为寻到宝,头一次对男人生出渴望。

那一晚,她胸臆鼓胀,兴奋得面红耳赤,想去占有怜惜,也试着去占有怜惜……

“你今晚要去河岸割夜草吗?”她语气出奇静谧,想饮酒,一会儿才意会到手边无酒。

瞧着自个儿空空如也的双手,她嘲弄地扬唇,岂知下一瞬,男人刚硬有力的五指竟握住她摊开的柔荑。

她怔怔抬睫。

“走。”男嗓低沈利落。

“啊……”由男人大掌传来的热气和握力宛若一张网,她掉进陷阱,心神如迷,被他轻轻一带,也就乖乖跟着去。

走。要走去哪里?

这个阿奇不是她以为的那个。

这个阿奇让她心烦意乱,她得赶紧筑道墙,把侵入得太深的东西拔除,把男人挡在心墙外,就像这座高墙深院的药庄,把自个儿掩得实实的,周全守护,才抵挡得了墙外山匪。

她应该即刻甩开他的掌握。

她花魁之名是用琴、书、歌、舞等精湛才艺赢来的,十足真金,可不是随便任男人们轻薄的花娘。

但,他究竟要带她去哪儿?

他抱她上马。

胯下所骑的是马厩内最高大的一匹白雪驹。

没有哪家的小小马夫可以不经主人家同意,便从马厩里挑走最好的坐骑。

骏马奔出,雪鬃迎风飞扬,清夜纵蹄让马儿大乐。

与风较量似的,白雪驹四蹄撒得飞快,她的长发、轻袖和薄罗裙也飞飘而起,缠贴在背后男人身上。

离开“长春药庄”,穿过长满油菜花的丘坡,有河绕着低地蜿蜒,此时马速已缓,小河在月夜下烁光,犹如一条弯弯曲曲的银色玉带。

瞧见岸边长长青草,以及穿梭在草丛间、闪闪发亮的无数小火虫,朱拂晓神魂不由得一震,胸口猛地被掐紧,关于那一夜的种种在脑中浮现。

那一夜,她的心思和意绪在卸除防卫后,允许阿奇深进。

男人可厌者多,最可厌的是藏在朴拙可爱面具底下,肮脏的、别有用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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