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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世人谓我恋长安

除夕夜,万家灯火连成一片,勾勒出这个城市最简单最美好的幸福。自从西安市“限烟花令”推行,尤秒就很少在小区里看到有人放烟花,取而代之的是小孩儿手里金光闪闪的仙女棒,大人们则等待着夜幕降临,观看由政府工作人员统一燃放的大型烟花秀。

城市像蜂巢一样,把人聚在一起后又生硬地隔开,在这样的模式下,年味反而淡了。

尤秒忙着和江唯尔打视频电话。

江唯尔刚刚结束拍摄回到s市,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喋喋不休说了许多,突然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尤秒,我和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关于我哥的。”

“什么?”尤秒突然绷紧了神经。

“我哥和苏童分手了。”江唯尔趴在床上,话语中竟然有几分小小的得意,“我就说嘛,我哥就是脑袋一热才答应她的表白,两个人在一起长不了的。”

“谁主动提的?”尤秒从床上坐起来,捧着手机严肃地问。

“当然是我哥喽。”江唯尔顿了顿,又道,“不过我真是怕了苏童,她那天来我家里闹,幸好我爸我妈不在家,不然指不定弄出多大的麻烦。”

“她去你家闹?”尤秒瞠目结舌。

“可不嘛,非问我哥为什么和她分手。你是没看到,她就和疯了一样,我拽都拽不住。”江唯尔把手臂的伤口贴到摄像头上,“你看看,这是那天她挠的,现在还没好呢。我哥脖子上也被挠了一道。”

江唯尔撇撇嘴:“我因为这件事骂了我哥好几回,天作孽尚可过,自作孽不可活呀。”

尤秒没说话。

“其实吧,你们的事我多多少少听靳风说了一些。”江唯尔循循善诱,“尤秒,你要不就抓住这个机会,把我哥一举拿下吧。”

视频那边的江唯尔见尤秒不说话,着急道:“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不信你看不出来,我哥喜欢你。”

尤秒垂下头:“算了吧,我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不可能的。”

这句话说完,她怅然若失:不是一个世界,这可真是个好理由。不管是拒绝别人,还是敷衍自己,都是再好不过的借口。

“怎么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是你长了三只眼睛,还是我哥长了四个鼻子?”江唯尔骂她,“你在爱情面前啊,就是胆小鬼,还给自己的退缩找理由。”

江唯尔道:“我要是你,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喜欢就是要表白。”

胆小、懦弱,喜欢退缩还要找理由,这……确实是她的样子啊。尤秒思量再三,终于开口道:“江唯尔,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了,你千万不要生气啊。”

“什么事?”

“关于陆楚河的事。”尤秒道,“你记不记得,你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咱们一起去吃饭?”

“记得啊,那次你不是低血糖先走了?”江唯尔说。

“其实那天我不是低血糖。”尤秒下定决心,如实回答,“是我看见陆楚河和别的女生不清不楚,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我知道啊。”江唯尔似乎不以为然,“其实那天的事我都知道。我怕你自己洗不掉红酒渍,想着跟过去帮忙。还没进洗手间的门,就把一切都看到了。”

“那你怎么从来都没提起过?”尤秒咋舌。

“我觉得没必要提啊,说了也怕你为我担心。”江唯尔道,“你放心,陆楚河呢,我早就把他驯得服服帖帖,现在我说一他都不敢说二。要不然,就以我的脾气,早就把他大卸八块了。”

江唯尔把手指掰得嘎嘣嘎嘣响,故意逗尤秒笑。

“不说了不说了,我爸叫我吃饺子了。”视频里的江唯尔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我先挂了,新年快乐啊亲爱的!”

原来她担心这么久的事,江唯尔一直都知道啊。

尤秒从未像此刻一样舒心,更觉得江唯尔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孩子,她真诚、勇敢,虽然霸道但是善良,与她相比,自己软弱胆小,从来没有真正地、坦坦荡荡地为自己活过。

朋友的意义就在于,你们因共同的特点而相互吸引,又能在吸引的过程中被对方的优点感染。

她是时候变得勇敢一些了。她二十岁了,不再是十二岁那个躲在门后的孩子,她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选择。

尤秒想,是时候为自己活了,为妈妈,为朋友,为爱的人。

烟花在那一刻点燃,黑暗的天空被五彩缤纷的光芒照亮。尤秒光着脚从床上跳到地面,那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朵烟花,金色的,绽开后变为七彩霓虹,渐渐消散在这个城市里,仿佛在向更多的人展示这份美好。

尤秒拨通了江淮的电话。

“喂。”

她说:“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说给你听。

大年初一,叫醒尤秒的不是早饭香味,而是一阵撼天动地的电话铃声。

“喂,哪位?”尤秒缩在被窝里,含混不清地问了一句。

“尤秒,才几天不联系你就把我忘了?”靳风的声音格外有辨识度,“快来机场接我,我来给你拜年啦。”

尤秒噌地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一看手机,惊呼:“才六点半,你告诉我你现在在机场?”

“是啊,这不是为了让你新年的第一天就看到我嘛。”靳风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要是不来接我,那我就只有被人拐走的份儿喽。”

尤秒强忍起床气,道:“你等着,我马上去接你。”

转了两班地铁,刚一出站,尤秒就看见靳风拎着拉杆箱好整以暇地等着她,他得意道:“果然我猜得没错,你是坐地铁来的。”

“当然,从雁塔区打车过来多贵啊。”尤秒打了个哈欠,“说吧,大年初一来我家干吗?”

“来拜年啊。”靳风回答得云淡风轻。

“我才不信。”尤秒一脸嫌弃,“大年初一不在家睡懒觉,千里迢迢跑来给我拜年?”

“当然,我还带了新年礼物呢。”靳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牛皮纸口袋,“看看是什么?”

尤秒打开,里面是那件三千八百八十八元的衣服。

“这不是那件……”尤秒惊讶于这礼物的贵重,“这是步行街那件三千多块的衣服?”

“这可不是那件冒牌货。”靳风摆了个no的手势,“这是我托人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限定款哟。”

闻言,尤秒果断地把口袋塞回靳风怀里:“你拿回去,这衣服太贵了,我不要。”

“喂,这衣服可没法退货。”靳风吐了吐舌头,“我拿回去有什么用,总不能自己穿吧?”

“其实呢,我来这边的确是有原因的。”顿了顿,他又说,“我爸妈在国外过年,爷爷奶奶去x国海岛上度假,现在我家就我一个,无聊死了。”

靳风说到这儿,贱兮兮地笑了,讨好道:“所以请尤姑娘您大发慈悲,收留我住几天吧。”

“拿你没办法。”尤秒叹气,指着靳风身边的拉杆箱,“自己提行李,难道还等着我给你搬?”

“好嘞!”靳风眉开眼笑,一口答应下来。

对于尤妈妈来说,靳风实在算得上是一个不速之客,她正纳闷尤秒怎么起了这样一个大早,不多时,便看到尤秒带着一个陌生的男孩进了家门。

“这是……”尤妈妈眯着眼看靳风,只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又认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刚好电视插播一条靳风代言的口香糖广告,尤妈妈才恍然大悟,“呀,这不是电视上的那个大明星吗!”

“阿姨好。”靳风乖巧地鞠躬,“我叫靳风,不算什么大明星啦,我是尤秒的朋友。”

“哎哎。”尤妈妈边慌乱地答应,边接着靳风的行李,“快收拾收拾吃早饭吧,一大早赶来累坏了吧?”

“靳风的爸妈都在国外,所以来咱们家玩几天。”尤秒和妈妈介绍,“妈,你也不用和他客气,靳风可没有明星架子,正常招待他就行。”

尤妈妈刚要说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靳风手脚勤快,赶紧上前一步把门打开,原来是住对门的张阿姨。

“啊呀,尤秒妈,真不好意思,我们家的蒜在冰箱里放烂了,你家还有没有?”张阿姨讪讪地笑着问,突然注意到开门的清秀男孩,便接着道,“不得了不得了,这是你家秒秒的男朋友吧,可真是俊。”

“不是的,张阿姨你就打趣我吧,这是我同学,也是朋友。”尤秒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否认。

“男朋友嘛,阿姨都懂,不用害羞的啦。”张阿姨拍拍靳风的肩膀,“这尤秒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方圆百里都没有这么懂事的姑娘啦,你可得好好对人家。”

“我知道。”靳风挠挠脑袋,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她张阿姨,你可别逗这两个孩子了。”尤妈妈拿着两头白蒜从厨房出来,给尤秒解围,“人家小靳是大明星呢,哪能禁得住你这么开玩笑。”

张阿姨给尤妈妈递了一个“我都懂”的眼神,掂了掂手里的蒜,笑着说:“得啦,我也不打扰你和新女婿吃饭啦,正等着炖老母鸡呢,先回去了。到底是尤秒妈运气好,女儿听话,女婿又俊又有出息。”张阿姨想到自己的女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我那个闺女什么时候也能带个女婿回来哦。”

尤秒目送张阿姨离开,然后关上门,责怪道:“靳风你也是,怎么不知道澄清一下呢?”

“有什么可澄清的,我是你朋友就不能好好照顾你了?”靳风故意油嘴滑舌。

尤妈妈从厨房端出饺子和小米粥,笑着说:“行啦行啦,快吃饭吧。”

“咚咚咚!”

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口传来,尤秒有些无奈地去开门,嘴里叨咕着:“怎么回事,张阿姨不会这么快就把蒜用没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尤妈妈柔声斥责,“没大没小的,还不快去开门?”

“知道啦。”尤秒懒懒地应了一句。

门一打开尤秒就愣住了,她缓了半天,才讷讷地吐出几个字:“潘阿姨?”

“老尤死了,昨晚的事。”潘阿姨说。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屋子里的人足以听得清楚。

尤妈妈拿筷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中,靳风敏锐地发现,尤妈妈的眼圈红了。

潘阿姨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但身上那股气场一点不比平时差,她淡淡扫了尤秒一眼:“这回你在家更好了,事儿都可以说清楚。”

“你妈呢?”她说着就要往屋里走,却被尤秒一把挡在门外。

尤秒反问:“我爸都去世了,你还来找我妈干吗?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潘阿姨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和你说,你听得明白吗?”

“不就是钱的事吗,有什么听不明白的。”尤秒并不打算放潘阿姨进去胡闹,她暗自挺直了脊背,斜靠在门上,气场一点不输,“有什么条件你现在就可以谈,但是进屋胡闹,我告诉你,不可能。”

“小姑娘翅膀硬了啊,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呀。”潘阿姨大声说。

那声音过于尖锐,以至于三单元的好几户人家都打开防盗门看热闹。

尤妈妈冲出来愤愤道:“潘丽,话别说得太过分!”

“我过分?我们俩不知道谁更过分哦。”潘丽看出尤妈妈的窘迫,得寸进尺道,“你不要脸做我老公的小三儿,生下这个不清不楚的女儿,就连是不是我们家老尤的种都说不清楚。现在我老公死了我还要分钱给你们,今天就让街坊邻居们听听我有多委屈!”

跟着出来的靳风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便试图拉潘丽进屋再说,至少别让街坊邻居看笑话。却见尤秒冷着一张脸,道:“靳风,你别拉她,你让她站在外面说,说够了再谈别的。”

潘丽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凶悍,印象里尤秒唯唯诺诺,并不像今天这么不好惹。

“潘阿姨,我敬你比我年长,姑且还叫你一声阿姨。”尤秒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一次一次地来我家闹,不就是害怕我拿了我爸的遗产吗?那我现在很明确地告诉你,钱,我一分都不会收。不过,钱我虽然不收,但道理我要讲清楚。”尤秒不顾街坊邻居诧异的目光,把母亲挡在身后,“你说我妈是小三儿这话已经说了二十年了吧?我想请你扪心自问,你和我妈,到底谁是那个小三儿?”

尤秒冷笑:“是谁把我爸灌醉,然后用怀孕要挟我爸结婚,否则就去他单位告发他,潘阿姨是你吧?”这些话她积压了许多年,现在说出来像刀子一样,一点情面也没留,“至于我是不是我爸的种,作为我妈当年的好闺蜜,潘阿姨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妈的确是未婚先孕生下我,但是生孩子总不犯法吧?而且她作为单亲妈妈抚养我长大,二十年也没有再嫁,相比你这种手段恶心又卑劣的女人,我妈实在是太善良了!”

尤秒话还没说完,潘丽已经挥手一耳光扇在她脸上:“你少血口喷人!”

这下不仅是尤妈妈,连靳风都愣住了。

“这女人是疯子吧!”靳风反应过来,一脚迈出房门,铁块似的拳头已经挥出去,却被尤秒拦下:“靳风,你别冲动!”

她说:“今天的事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帮忙。”

尤秒把因为耳光打乱的碎发别在耳后,怒极反笑:“呵,潘阿姨,我才当着街坊邻居说了多少,你这就狗急跳墙了?”

尤秒说:“你也知道名誉扫地是什么滋味吧?那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我和我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哦,你心情不好就来我家闹,去我学校闹,你觉得很有理是吧?其实你只是心理不平衡,因为你知道我爸从来都没有真正爱过你!”

“别说了!”潘丽大声呵斥她。

“别说?”尤秒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潘丽,她故意加重语气,每一句每一个字都要说在潘丽心口最柔弱的地方,“我不仅要说,我还要告诉你,我之所以不要我爸的遗产,并不是我心虚,我不敢接受,而是因为,我不想和他产生纠葛。这二十年他都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现在他死了,我不想再去索取或者追究什么。”

尤秒笑着道:“另外一点,因为我可怜你,我可怜你还有你的孩子。我可怜你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二十年都没有拥有他的心,我可怜你的两个孩子,他们并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你用来锁住婚姻的两个筹码!”

尤秒轻喝出声:“听够了吗?听够了就快点走,当然,如果你还想来闹,我也随时奉陪。”

潘丽气得浑身发抖,气结道:“好啊,好啊,尤秒,你可真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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