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妮看向窗外:“后来杜俊来了。杜俊和张龙城打了起来。我急得不得了,想跟他一起逃。可是他说他让铁宝给张龙城的爸爸打了电话,老头子过会儿就来,他让我先走,他随后来找我。他说他打得过那些人,他人高马大力气足。我留在那里,是给他添乱……然后……”
“然后什么?”
刘家妮抬手擦了擦脸上缓缓落下来的眼泪:“我逃了,杜俊为了拖住他们留下……张龙城——张龙城他打断了……打断了杜俊的腿。”
“原来杜俊的瘸腿是这么来的……”叶铎沉吟道。
“其实本来也不很瘸。但是后来张龙城又找人好几次想报复我。结果都被杜俊挡回去了。他又挨了好几顿打。最严重的一次,来了七八个人把我的额头打破了,杜俊没饶过他们,直接拿了刀出来,砍掉了他们一个小弟的一根手指。”
“他们大怒,围住杜俊往死里打,还说要把事情闹大,杜俊就用刀子在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口子,血都流出来了。他说你们闹便闹,若是闹,那我就好好跟警察说道说道,说说我这条腿是怎么瘸的!他这么一说,张龙城那边就回去了。没过多久,张龙城他爸的□□倒了,张龙城也逃到了外地。这件事才总算了结。”
“你说的这个我知道。张龙城他爸张茂么,□□就是觅城当时的警察局副局长。那个案子还是我一位叔叔经办的。”米嘉莱说这话时却没了平日为朋友自豪的得意劲儿,有些蔫蔫儿的。刘家妮点了点头:“是,是他。”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大五了。杜俊在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废品收购站找了个整理废品的活儿干,天天跟着我一块儿吃饭。再后来,hopkins给我的offer到了,我特别高兴,请他吃了一顿火锅。”
“然后第二天,他消失了。”
后面的话刘家妮没往下说,米嘉莱和叶铎也知道。消失的杜俊回到了旬城,在父母留下的小院里,爬得高一些可以看到附近弘毅高中的国旗杆。杜俊决定效仿在觅城那样,开一家经常从学校里收旧书的废品收购站。
“我后来去找他,”刘家妮流着泪道,“可是铁宝不让我继续找。铁宝说,你这个女人最好离我哥们儿远点儿。他遇上了你之后就没有一天好事儿,腿也坏了,脑子也坏了,竟然去给收破烂的帮忙!你要是还想他活得好点儿,就老老实实滚到国外去读你的书!做你的大博士!别再来找他了!你也不可能找到他的!他不会见你的!”
大五学生刘家妮哭了起来,像个无助的小孩子。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成了十年前父母离婚时那个彷徨无助的小孩。
“杜俊消失后没多久,我就出国了。回国后,我从来没放弃过找他。可这些年我数次往返于沪上和旬城,都遍寻他不见。中间有一次,我辗转打听到了他在旬城的住处,便到他家去。可是我到了那个院子外面,院子大门上了锁。有个老太太从旁边的院子里出来,她说……她说杜俊已经走了好多年了,从来没有回来过。”
刘家妮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窗外:“昨天我知道了,她是受了杜俊的好处,在骗我。
“去年我和我的团队在癌细胞研究上取得了一项重大突破,算是在国际学术界有了姓名。六月份的时候我母亲乳腺癌确诊需要动一次手术。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看她。我便回来了,顺便参加了在觅城医大召开的一场医学研讨会。没想到杜俊竟然在报纸上看到了我回国的消息,主动去了觅城医大外等我。我真的……我好高兴。”
“我问他这些年都去哪儿了?他不肯说,只说自己过得不错。那一阵子我除了照顾我母亲就是带着他逛觅城。我的专业不是骨科,所以我想带他去美国,让业界权威好好帮他看看他的腿,看看有没有治愈的希望。但是他说他已经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没希望的。”
“而且,我要是走了,我那废品收购站怎么办啊?”杜俊笑着对她说。这么些年过去,他天天风吹日晒的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收废品,脸又黑了许多。手也粗糙的像老树皮。可刘家妮看着他,总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装凶的傻小子。
“废品收购站关了吧!”刘家妮说。“我带你去沪上,我给你找工作!”
“你如今是大教授,我跟你去沪上干嘛啊?”杜俊笑得有些勉强。“人家都是养小白脸子,你干嘛?你养小黑脸子?”
这话出口,他似乎在一瞬间觉察到了自己同刘家妮之间那永远不可能逾越的鸿沟,黯然的低下了头。刘家妮努力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强笑着道:“养小黑脸子?你怎么把我们的关系想的这么龌龊?为什么不能是正正经经的谈恋爱呢?”
杜俊没接话。
杜俊告诉刘家妮他在学开车,不是三轮车,是大货车。虽然他是个瘸子,开车比正常人费劲的多。但他已经给自己开了个好头,理论知识都学的不错。杜俊说:“等我把大车的照考到手了,我就跟你走。那样就算我跟着你去沪上,我也有门手艺,能养活自己,有口饭吃。”
刘家妮高兴了起来,她拍了拍杜俊的肩膀道:“好。”
“所以,他没有告诉你他已经肺癌晚期的事,是吗?”
“肺癌晚期?!”刘家妮惊呆了。她摇着头,好像根本无法把这四个字同杜俊联系在一起似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尖声道。“他……他根本……他一个字也没有跟我提过……”
“那你和他是怎么又分开的?我是说……既然你已经又找到他了,还想带他开始新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又会……”
刘家妮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她面如死灰:“有一个……有一个公派的交流任务要去苏黎世,我……要去……去半年……我让他跟我一起去,他……他不肯……”
“我就让他留在觅城等我,我给他安顿了房子。他说,好,我等你回来。可后来……”
刘家妮流着泪,喃喃自语:“他为什么又要走……为什么……”
此时此刻,望着米嘉莱在她面前放下的那些杜俊死亡现场的照片,刘家妮伸出手去慢慢摩挲着照片上杜俊狼狈的脸。
片刻后,女学者静静的说:“我不相信杜俊会对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下手。就算他不知道那就是我生父,他也不会下手,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我也希望我们是弄错了,”叶铎说。“可惜现在种种证据都证明,杜俊极有可能就是害死李医生的元凶。”
“已经联系交管部门查了,杜俊确实考到了驾照——就在他确诊癌症的前一个星期。但是他的驾照我们没找到。”
韩汀的反馈让米嘉莱陷入了沉思。她望着前面正在问唐是什么时候可以把两具尸体领回去的刘家妮,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画面,让她如同灵光乍现,醍醐灌顶。
“我知道他的驾照在哪儿了!”
第37章
“唐是!杜俊的尸体被送来那天,他的随身物品你都放哪儿了?”
“在那边的柜子里。”
米嘉莱戴上一次性手套,“哗啦”一下把杜俊尸体上找到的随身物品都倒进一个盘子里,正要去扒拉那个她印象中无意间看过一眼的东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喊声。米嘉莱烦躁的回过头,结果看到了一个看模样有些高傲的老太太吵着嚷着从外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的刘家妮。
“这是我母亲。”刘家妮满怀歉意的对米嘉莱介绍道。“她听说我生父一时半会儿下葬不了,担心我一个人在这边料理不好,就让我弟弟送她过来这边了。”
“李济仁在哪儿?啊?你们快告诉我,李济仁在哪儿!”老太太气势汹汹的嚷嚷道。眼睛不住的四处张望,到处打量。李腾飞和吴曦被吓了一跳,忙从办公室那头走过来有些胆怯的应了一声:“呃?”
“我问李济仁在哪儿!”老太太怒道。“不是说李济仁那个老东西在这儿吗?他在哪儿?!让我看看!”
“不好意思啊这位女士,我们这里的受害人尸体……除非是家属,否则不能……随便给人看的……”李腾飞怯怯地说。米嘉莱在老太太背后无奈的扶了一下额,心说小伙子啊你这拒绝未免也太……那就算是一般的地方,尸体也不会随便给人看啊!
“不好意思,我们就是家属。”刘家妮说。“这位是家母,我是李济仁医生的女儿。我母亲和生父离婚多年,这次听说他……去世了,所以特地赶回来。”
李腾飞闹了个大红脸。回头去看唐是。唐是点了点头,李腾飞低声道:“那您跟我来吧。”
老太太跟着李腾飞去尸体存放的停尸房了。刘家妮不放心,忙也跟去。唐是走到米嘉莱身旁,低头看着她在一堆鸡零狗碎的东西里扒拉。米嘉莱忽然眼睛一亮,举起一个皮质的夹子道:“就是它!”
这皮夹子比一般的皮夹子稍微大一些,说是皮夹子,倒不如说是小皮包。可若说是皮包,它又有些太瘪了。然而米嘉莱将它拿在手里捏了捏,扭头对唐是道:“之前我怎么没想到,这皮夹子里头缝的有东西!喏,现在仔细一捏就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