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二年,台北。
离开公寓后,低头看了腕上的表面一眼,戴沂纯头也不回地转身狂奔。
早晨微凉的空气迎面而来,趁着大口呼吸的同时,灌进心肺,冲上脑门。直到奔进捷运车站月台,惊险万分的挤进人满为患的车厢,像个溺水的人般紧紧拉住一只吊环,戴沂纯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闭着眼睛,不住喘息,胸口震荡得厉害,心跳如擂鼓。
片刻,呼吸稍微和缓,她睁开眼,列车已经驶入地下轨道,城市街景不再,前方的车窗玻璃上映照出一抹再熟悉不过女性的身影—
齐眉刘海下是一张巴掌大的脸蛋;沉默让两片唇瓣被拘束的抿成一条直线;因为匆忙而忘了束起的发正披散在纤瘦的肩膀上;秀气的鼻梁上压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几乎盖掉她三分之二的素净脸庞;不同于其他女性上班族的花俏打扮,纤瘦的身子穿着深浅对比的衬衫、长裤,外头套着一件兜帽的薄外套。
那是她。
朴素而平凡的她。
当身旁的人不分男女纷纷低头刷弄智慧型手机萤幕的时候,唯有戴沂纯瞪大眼睛,透过黑框眼镜,瞬也不瞬的看着车窗倒影中那个紧拉吊环、置身于拥挤人群里的渺小自己,看着偶尔列车到站,门一开,刮起的风拂过她肩上披散的发,带起弧线,在她颊边飞扬舞动。
虽然神情看起来淡定,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外表下,其实藏着她的心急如焚。
视线几乎是每隔几秒钟就往手表上的指针瞄去一眼,只要看见指针又走了一格,心就会忍不住抽动一下。
她快迟到了,这对才上班第三天的她来说,不能也不该!
三天前,透过人力派遣公司仲介,戴沂纯来到一家小而美的私人法律事务所担任临时约聘助理,据说连同她在内,整间事务所就只有三个人。
她的直属主管汪姊是名干练的中年妇女,除了掌管事务所的行政会计工作外,时不时还得充当大老板姜律师的法律助理,整理出庭资料。
这位支撑事务所所有运作的汪姊,很不幸的在星期五的下班途中发生车祸,导致左脚骨折行动不便,因此迫切需要一名小助理来帮忙打杂跑腿,遂透过人力派遣公司紧急找到可以在星期一立即上班的戴沂纯。
汪姊长相严肃,但人不坏,在她的指点下,戴沂纯很快就适应了这份工作。
“沂纯,你先过来一下。”
听见汪姊喊她,正在影印资料的戴沂纯立刻来到跟前,柔声问:“汪姊,有什么事?是不是要上洗手间?来,小心搭着我的肩膀,我扶你。”
扬手制止,“不是不是,我有别的工作要交代你。”
经过两天的共事磨合,汪姊对戴沂纯勤奋又听话的表现很是满意,临时决定交付她一件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又很重要的工作。
没等她发问,汪姊迳自拿出一大串钥匙,将其中一支别着hellokitty吊饰的铜制长钥匙取下来交给她—
“姜律师明天出差回来,而我明天上午刚好要回医院复诊,这是事务所大门的钥匙,开门的工作就交给你了。不用特地提早来,可是也别迟到,免得让姜律师被困在门外,姜律师可是很会记仇的!”
“是。”接过钥匙,戴沂纯谨慎的收在包包内袋,防止遗失。
“也别让他知道我在背后说他很会记仇,因为,姜律师可是真的会记仇,知道吗?”
汪姊的特别叮咛令戴沂纯为之莞尔,漾开浅笑的同时,忍不住对汪姊口中那个爱记仇的姜律师产生好奇,脑中偷偷揣想着姜律师的形象—
这间事务所看起来颇有年资,光是门外那块书法题字的木头招牌就堪称是古董级的,更别说事务所内部到处是旧桌椅、旧台灯、旧书柜,所以她猜想,汪姊口中那个爱记仇的姜律师,应该是个脾气有点古怪、做事一板一眼、顶着花白头发、德高望重的老律师。
而经验法则告诉她,像这种上了年纪又有声望的老人家,特别严以律己,习惯早睡早起,上班时间自然也会比别人早,为了给老姜律师一个好印象,她决定还是早点出门上班去,免得惹得老人家不快。
偏偏,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大早戴沂纯特地提早将儿子送到好友兼室友李璐的妈妈家,怎知儿子突如其来的一场情绪性哭闹,绊住了她出门上班的脚步,她花了好长的时间试图安抚儿子的情绪,却还是徒劳无功,这一折腾,反倒让她比原本的预定时间足足晚了二十分钟才离开。
虽然这只是一份短期的派遣工作,但她一点都不想搞砸,因为她寒伧的经济,需要这份工作的薪资养活她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