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候起,他就脱不了身了,他为边将,还是与庆王曾有关系的世家后人,这两个身份的任意一个都太敏感了,他收留郑知府是被迫,那之前介入庆王府行事不谨致使庆王妃病倒又是为了什么?那可没人逼他罢。
庆王没有必要怪罪他,因为,他越不怪罪,越会有别人怪罪。
“世子,”帘外忽然有家将靠近过来,声音里透着紧张,“后面形势不对,有些守在王府外的灾民跟上来了。”
林信一怔,掀帘看去,许融也忙凑过去,只见马车后面果然不知何时缀了些满面土色的灾民,这些灾民许融第一次来庆王府时就见到了,只是当时她也无法可想,唯叹息而已。
“向头耳力好,听见他们叨咕,说世子得了大批粮食,要问世子讨饭吃。”
这倒无妨,林信确实和庆王谈妥了一笔买卖——虽不知这些灾民如何得知的,也许只是饿极了乱猜测,他点头道:“停车,我下去告诉他们,叫他们略等一等,粮食买来,就发与他们。”
家将快速摇头:“不行,他们样子不对,属下跟世子在平凉这么久,见过的灾民多了,他们不像讨粮食的,像要闹事的。”
这种人,也是有的,还不少,乘着乱局□□,林信刚来时都亲身处理过好几起。他这时也看出来了,这些灾民的形容确实不一般,面容看着是麻木的,又从麻木里透出亢奋来,有的走路都软绵绵,眼神里却闪着凶光。
他当机立断:“走,先回府衙。”
若他一人还能强行下车弹压,但车上还有许融,他冒不起这个险。
只这一句话的工夫,那些灾民的步子已经在加快,奔跑着追了上来。
马车开始疾驶,王府离府衙路途不算很远,问题在于跟随他们的灾民已经失控,许融在震动中坚持掀帘往后观察了半刻,便道:“不行,我们不能带着他们往闹市走!”
府衙周围的街道当然是闹市,不但有许多住家店铺,还有许多知道抓了郑知府正翘首以盼发粮的人,灾民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失控的人群一旦扩大,他们根本走不到府衙,民变已经发生。就这片刻功夫,已经有沿途的灾民跟在后面跑起来了。
“往城北出城门去!”林信倾身向驾车的车夫喝道。
城北外面就是座土山,这时节树叶子都快叫人薅尽了,人烟稀少,控制住灾民数量,再有家将保护,才好徐徐处置。
马车又匆忙掉向,车身剧烈晃动,白芙被颠得东倒西歪,惶恐道:“奶奶,是不是我们惹恼了庆王,他煽动灾民来报复?”
这是很可能的猜测了,城里的灾民们对两个钦差都算尊重,也还能听得进理去,像这种不管不顾带着疯狂神色来追车的少见,这些灾民又本就在庆王府外。
许融一手被林信牢牢握住,另一手努力去够住了白芙,三人在一起,总算将身体稳固下来,她没回答白芙的话,先侧头与林信对视了一眼。
她知道自己眼中一定尽是不可置信,然后她发现,林信也是。
“我以为——”
许融接了他下半句话:“庆王没有反心。”
是的,他们的所得都是这样。林信还顺利从庆王那里买到了粮食,难道只是为了麻痹他们——?
但是,不应该啊!
马车飞驶,家将们怒喝,灾民鼓噪,身处民变之中,许融的感觉居然并不是害怕,而是满心的困惑与不甘心。
难道她的推演全盘失误,一切都是她凭空想太多,但是真的,没道理啊!
生平头一遭,她怀疑起了自己的智商。
第130章 目的
马车颠簸着出了城。
身后追赶的灾民减少了大半, 护卫也少了一些,人的脚力无法与马车相较,向实乘势安排护卫沿途分段拦截那些步伐渐渐缓慢的灾民, 灾民之可怕在于聚众,只要他们聚不起来,危险也就随之——
并没有消失。
“灾民为什么会有马?”
不但有马, 还有弓箭。
一支箭擦着车帘射过来,许融不敢再在车窗边观望, 放下帘子转过身来问。
这些骑马持弓的灾民是在混乱的奔跑途中不知从哪个巷子口窜出来加入的, 这时候护卫已经被分散了一半, 另一半仍旧护送着马车,在与“灾民”缠斗的过程中不免又失散了一些, 城外道路不好, 马车狂奔到山脚下时,已经只有向实和车夫两个护卫了。
“先进山。”向实在马上紧张地眺望了一下,扭过脸来靠近马车道:“那些假灾民兵器虽利,人数有限, 他们没能力搜山, 弓箭在山里也不如平地好施展, 我们进去, 躲个一天半天的, 撑到府衙派人来援就好了。”
林信与许融对视一眼, 认同了他的判断:他们一路闹出那么大动静, 周佥宪一定会接到消息, 拖的时间越久,对他们越有利。
当下弃了马车,他们沿小道往山里去, 气温酷热,山里也好不到哪儿去,连日干旱下,连被人薅剩的树叶子都灰扑扑的,行走间尘土飞扬,很快把几个人都走得灰头土脸。
身后缀着的纷乱脚步声意味着危险仍在,直到入山渐深,那些动静方失了方向,渐渐远去了。
“歇一会罢。”林信在一棵古松下停了脚步,松开一直拉着的许融的手,抬袖给她擦了擦汗。
他还有力气,但感觉得到许融的步子越来越沉,快到极限了。
“嗯。”许融确实累得不行,喘着气,也不管干不干净了,就地往下一坐,捶了捶酸软的小腿。
“世子,奶奶,我到周围看看。”向实机警地道。
林信点点头,他便去了,林信也席地而坐,左右一望,顺手捡了片大些的不知名半黄叶片替两人扇起风来。
微风拂过额上颈间,许融坐了一刻,终于缓过劲来,开口道:“玄诚,你觉不觉得这一幕很眼熟?”
林信唇角紧绷,点头:“嗯。”
跌坐在一旁的白芙有点茫然:“奶奶,你在说什么?”
去年出逃的时候她不在。许融对她笑了一下:“我说,我们不是第一次坐在马车里被追杀了。”
箭矢飕飕打耳边过的感觉有过一回就很难忘怀,不过地点与气候不一样而已。
白芙会意过来她的意思了,吃惊道:“奶奶,你是说——不可能吧,这里是平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