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眼中划过一丝惊喜,老头终于肯让他去祠堂了?
白靳帆刚背过身忽然又转过来,还带着他最后的倔强:“白家祠堂只允许白家人进,你好自为之。”
大概在白靳帆眼里,他唯一不情不愿承认了的,就只有季舜华和白露霜这一对,其他离群叛道的就别想让他说句好话。季风眼中的光暗了暗,正要说什么,被风银按住了,“你去吧。”
季风抿了抿唇,有一丝犹豫,看着白靳帆已经走出墓园,还是跟风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别离开,我很快就回来,嗯?”
风银对他浅浅至极地笑了笑,道:“嗯。”
季风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给他拢了拢兜帽,这才转身,忽然被风银拉了拉,他又回过头看他,柔声问:“怎么了?”
风银向他走了一步,伸手越过他的肩膀,给他把黑色披风的兜帽也戴上了,然后双手拉过兜帽,倾身向前,在一黑一白的兜帽遮挡下,轻轻地落下一吻,无人能看见,仿佛这样,大雪便带不走这一方温存。
一瞬间季风心里好像有什么被抽走了,看着这样的风银他再也不想离开他半步,深深地看了一眼风银,茫然中带着残留在唇上的余温跟上了白靳帆。
风银眼中的碧蓝色幽光随着季风在雪中逐渐消失的背影一点点暗淡下去,抬手解开了蓝眼雁鸟披风,将之折叠好,好好地放在墓碑前,眷恋地用手指来回轻抚,然后决然起身,就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凌空升起一道冰刃。
悬空的冰刃前,风银抬起手,拨了拨绕在雪白手腕上的那根红线,怔怔地看了半晌,身边只有墓园大雪的呼呼声,如同有谁在悲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雪中动了动,跨步离开动作间轻轻抬手一挥,冰刃割断了红线,他的身影带起一阵风,搅得雪花一阵乱舞,把断掉的红线带到了空中,逐渐隐埋在飘飞的雪里,消失不见。风银以更快的速度飞身离开了白焰门,离开了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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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山庄里,大堂的门被人打开,风银白衣一身卷带着风雪和冷气走了进来,半跪在地上,垂首道:“徒儿领罪。”
游心缓缓悠悠转身,眯了眯眼睛道:“我说了,你下不了手我来帮你,起来吧。”
风银没动,游心皱眉道:“还跪着做什么?”
堂下风银始终低着头,声音很低,但字字清晰坚决:“阆风人守护镜海,镇压惘极境不力,弄丢了若木之花,若给天下人带来灾祸,作为族长,孩儿当一力承担。有关若木之花的过往因缘种种,孩儿擅自做主从此不再追究,若木之花自有它的归宿,今日我风洵舟以阆风第二十七代银镜少君之名,将阆风灵物若木之花送给时风门少主季风,从此愿以己之身替代若木之花,制压邪魔之首赤乌凰,复阆风灭族之仇。”
游心越听目光越寒,他几乎是低吼出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风银无视他的怒火,声音依旧低而沉稳:“阆风族长一系的血脉有一个特点,无论身在何处,都能通过血脉之力与镜海相连通,只要我愿意,便能够得到等同于若木之花的力量。”
游心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
风银抬头,碧蓝的眼眸深邃不见底:“我意已决,请师伯成全。”
游心再也说不出话,踉跄后退两步,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对风银摆摆手,风银叩谢离开。
房间瞬间空了,安静得让人窒息,被游心低低地笑声打破,笑声越发高亢,越发愁惨,如同面目被人撕碎,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被灼烧,被侵蚀。
他晃晃悠悠走到内间,圣女霖惨白的尸身被好好地放在床上,那双摄魂夺魄的眼睛紧闭着,再也看不见那抹静海一般美丽的湖光。
游心对着她苦笑:“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吗?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和你当初一样,都一样的一、意、孤、行!你们mǔ_zǐ俩,好狠啊,为什么都要这么对我?”
他的身体好像再也撑不住,无力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一般语不成句道:“我知道当年我犯下了滔天大错,无颜面对下面的族人,更无颜见你,多少年了,十二年,我长跪青灯古佛前,日日剖心谴罪,那些恩怨我都不想再管了,唯奢求能够赎清我的罪孽,可是……可是……!”
三年前,雪苍后山那间小小的佛堂闯入了一个斗笠遮脸的黑衣人,对着跪在青灯前光头的男人低声说着话,如同每一个深陷泥沼之人勘不破的梦魇,
“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赎罪、就能解脱、就能被原谅?你就是在逃避,你不敢面对,只敢躲在这里,可怜的祈求救赎,痴心妄想!”
如同阴曹地府判官执笔,威严地对着每一个下来的灵魂口诛笔伐地问罪,问得它们无所遁形,问得它们丑恶不堪。
“你族人的血迹未干,尸身被乱扔在惘极境被群魔分食,天垣所有人都在普天同庆,你们阆风终于完啦,邪不压正,你们终于伏诛啦,哈哈哈,可笑吗?”
那个人不停地说着,游心手中的木鱼越敲越快,额上的冷寒滚珠一般落下,“而你,分明带着你们一族最后的希望活了下来,却从此抛弃仇恨,斩断红尘,来这青灯古佛前假惺惺的渴求救赎?”
“多么懦弱啊,你,阆风大祭司,就是一个笑柄,全天下人的笑柄,血海深仇都可以放下,满族荣耀与尊严,都被你踩进了烂泥里。”
“你抬头看啊,佛祖都不肯看你一眼,只有你自己能够救你自己,起来啊,重拾仇恨,修界,不配。”
……
游心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早已面目全非,满头丑陋的疤痕,地狱不要他,难道西天就会收他么,他低低地吟笑:“神佛不渡啊……”
他扭转视线,转动僵硬地脖子看着床上的人,道:“族长的血脉,借用镜海之力,哈哈哈,你儿子疯了,他为了一个外人不要命了,一旦他动用这种血脉之力,哈哈,最后一任族长也要去陪你们啦,阆风……真的要没了,你们都要走了,师妹,师兄做错了事,你们都在惩罚我对不对?你们都要走了,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死都不肯原谅我么?为什么要这么逼我?是你们逼我的,别怪我,都是你们逼的……”
游心笑着笑着止住了声,眼神愈发变得冰冷,“既然他非要这么做,那我就成全他,你放心,一切结束后,我不会来见你的,我不配,我会带着所有负我的人,一起下地狱。”
神佛不渡我,我便自己渡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