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阵轰然一声撕裂开来,血气潮涌般像周围散开,在这广袤寰宇间逐渐被稀释,被血气包裹的掩月也也逐渐失去了那层可怕的魔障,坠落在颓垣地上,戾气褪尽,那层单薄的衣衫下,也不过是一个脆弱至极的少年,可怜地捧着那把乌月剑,惶然不知所措,仿佛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捏碎,全无之前那股妖魔鬼怪也要吓煞三分的诡气。
小桑看着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捏紧的拳头颤抖着,几乎是从金船里爬了下来,捡起地上一截断裂的木头,用尽所有力气冲向他:“你这个魔头,我杀了你,给他们报仇,杀了你!!!”
还未碰到掩月一跟毫毛,伤重发作,被季风扶了一把,险些摔倒在地。
“你别激动,他现在跑不了。”
小桑眼底血丝密布,若眼神能杀人,掩月大概已经被碎尸万段。
掩月恍若未闻,失神一般看着乌月剑,忽然一惊,剑被顾江屿从他手里夺了过去,他慌忙伸出手,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眼神带着哀求,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谢罪,但是那把剑是他的,能不能……”
掩月越说越小声,顾江屿冷冷地扫了一眼乌月剑,看到剑身上的铭文瞬间明白过来,眸中寒光一闪,捏碎了乌月剑,松开手掌,碎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小桑道:“你杀了那么多人,有什么资格提要求,顾公子,你快杀了他啊,是他破坏了禁制,是他篡改了血阵,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
小桑声音哽咽。
掩月慢慢爬过去一片一片地将碎片拢过来,一个劲地低声说“对不起”。
小桑怒吼:“对不起?你以为说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你留着去下面,跪在地上对着那些被你杀死的人说吧,顾公子,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快为大家报仇啊顾公子,你将他千刀万剐,让他下地狱!!!”
掩月的声音已经嘶哑,顾江屿只是冷冷地看着掩月,周身气压低得可怕,未有动作,季风却明白他的意思,对掩月说:“你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么?”
掩月摇头。
小桑又是一阵暴怒:“你这个魔头,你……”
掩月又道:“但我只要闭上眼,就会看到有很多…很多满身是血的人,对着我哭,然后又笑……”
缓缓举起双手看了看,道:“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鲜血下面,是白骨……”
季风问:“你可记得你为何变成这样?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么?”
掩月愣了愣,似是在回想,良久道:“我不知道,以前的事,我只记得村子很多人都死了,都是我害的。”
季风道:“当年长竟天给你用了藏心之毒,将你内心的善掩藏,并诱发你心中的恨,滋养成恶,才有了后来杀人如麻的你,虽说归根结底错不在你,但是——”
掩月苦笑着接过他的话道:“但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我知道,我背负的人命太多,你也不是想要为我开脱,你是想告诉我,我不配就这么死了,是不是?”
季风默不作声。
掩月垂首道:“我不配死,更不配好好活着,你们想要如何处置我,我都接受。”
略过的风依旧夹杂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在破碎的房屋街道里穿插而过发出的呜咽声就像那些亡魂正在哭诉。
顾江屿终于开口,道:“你明白就好,如今你藏心之毒已解,修为散尽,恶名在外,少不了人要你的命,长竟天更不会放过你。”
掩月笑了笑,道:“是啊,掌门怎么会放过我。”
顾江屿眼里充满了嫌恶:“但我要你活着,亡命天涯,狼狈不堪的活着,白日在仇家的剑下苟且,夜晚被死在你手里的亡魂挞伐,永世不得安生。”
掩月闭了闭眼,藏星已死,自己罪孽满身,没有什么比或者更让他痛苦的事了,他都认。
掩月弯腰伸手想捡剩下的几片碎剑,将将伸出去便有一道鲜血从他肩膀溅出,顾江屿抬手一挥斩断了他整条手臂,掩月强忍着痛,过了许久又伸出另一只手去捡,这次顾江屿没动他,他小心的将碎片拢到自己身边。
季之庭看了看顾江屿,这般折磨人不是他的做派,但明白他这样做的理由,他是在自责,南屏城今日发生这样的事,他觉得都是因为当初他擅自离开了南屏城,他比谁都悔恨。
整个南屏城除了顾氏一脉都只是天垣各地的普通百姓,但自建立南屏城起,顾氏便世代庇护这里的每一个人,安居乐业,不受侵扰,人们也都知道顾氏真正的身份,始终信任他们,拥护他们,就算是死,也为他们守护者祭台,守护者那个秘密。
顾氏一脉自十二年前阆风大乱后,便只剩他一个人了,每个人都全心全意相信他依附他,他却让整个南屏城失守至此等境地,他难辞其咎,只怕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掩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碎片,对着众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转身对着城中又磕了三个。
掩月离开后,整个南屏城已是满目疮痍,季之庭看着顾江屿,终是没说话,季风心情沉重,道:“是我们大意了,竟未察觉长竟天早就盯上了南屏城。”
季之庭看向他道:“幸亏你们发现及时,通知了我们,阵法没有被破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顾江屿带着小桑去找幸存的众人,季之庭又拉过季风,眼中略有伤感,道:“风儿,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又来,老父亲情怀泛滥了。
季风眨眨眼警惕他:“我四肢健在活蹦乱跳,一根头发丝儿都没少,肉麻的话咽下去,放过我吧。”
季之庭自风银硬闯惘极境把季风带回来后去看过他,知道他伤势几何,只不知他眼睛坏了,叹气道:“只可惜那镜海湖水是假的。”
当初季风要去惘极境他拦不得,在里面受尽折磨他救不得,如今他眼睛瞎了,唯一解药镜海湖水他寻不得,到底愧对季舜华,更是心疼他,拉过他的肩膀抱了抱,季风看他是真心疼便没推开他,垂了垂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问:“对了,堂子枫呢?他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