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乃是京师重地,比及杭州庐州等地自有不同。城中繁华内透着庄严,青瓦飞檐,薄雪未消,临街的招牌幌子纷纷扬扬,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街北最大的酒楼名为长乐楼,正午时用饭之际,楼上楼下人来人往,店内伙计忙里忙外,好不热闹,饭菜香飘四溢,一菜做好,便能听得小二在厨房门口朗声报着菜名。便是不吃,也垂涎三尺。
雅间里,七夏捧着茶杯,眼睛发直地看着店伙把一大盘的清蒸大闸蟹端上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冬天里,还能吃到这个?”
这是道江南有名的菜,因为临水,螃蟹多,做法也简单,故而一入秋,到处都能见到提篓子卖螃蟹的。尤其在她们那儿,螃蟹又大又肥,起锅时味道鲜美异常,比之吃虾更为受人喜爱。
梅倾酒自倒了杯热酒,握在手上却也不喝,只笑道:“有钱什么东西吃不到?”
“那倒是。”七夏笑着点头,取了筷子吃了口别的菜,然后又伸手去拿蟹,不承想被烫了一下,她忙收手回来。
“当心点。”百里在旁看了她一眼,取了蟹替她晾在一边。
梅倾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你们这风尘仆仆的模样,是赶了多久的路?”
“还好,也就半个月……”
话语刚落,七夏就扯了扯他衣摆,“我想吃蟹,你替我剥吧。”
“嗯。”百里淡淡应声,动作自然又娴熟地拆了蟹脚。眼皮没抬,却接着两人方才的话题,“怎么不见叶姑娘?”
“呃,温如她……”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寻到她亲戚了,眼下在城郊住着。”
把蟹盖里不能吃的部位掏干净,百里将满是蟹黄的蟹盖递给七夏,随口道:“不打算带她回你家?”
“哎,我倒是想……可我娘她……”说着有些一言难尽,梅倾酒不断给自己灌了几杯,“你不是不知道,早些时候就在催着和柳家那边的婚事,可我实在是对那边小姐提不起兴趣来。”
“那叶姑娘呢?”眼见七夏手里的已经吃完,百里又把打理好的蟹身放到她手上,后者拎着个小勺子慢悠悠地接着吃。
“哎,我倒是想呢……”梅倾酒直勾勾看着他俩那动作,抿了抿嘴,“起初是带温如回去过,家里那一帮人都不同意,闹得她也不顺心……我这么耗着,怕让她心里添堵,只能带她先去城郊亲戚家住着。”
这时候七夏才插话问道:“你娘不喜欢她?”
“不是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娘她最看重门第家世,她爹爹眼下遭了那样的事,我……”他欲言又止。
连着吃了几只蟹,嘴里味道有些淡,她偏过头:“我想喝汤。”
“嗯,等着。”百里略略颔首,擦净手,取了勺子给她盛汤,嘴里还是没忘和梅倾酒说话,“那你眼下准备如何?”
“我这不是不知道……所以才来找你商量的么?”他摇了摇头,继而眼睁睁地瞧着百里把剥好的蟹脚凑到七夏嘴边。
“张嘴。”
“哦……”
此时此刻,饶的是饱含悲苦心事,梅倾酒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张口半天没合拢。心道:这还是百里吗?!
“你……你们俩这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啥……”他忽然有几分怀疑人生,喃喃自语,“我总感觉我错过了什么。”
七夏舀着汤喝了两口,笑嘻嘻地朝他挑眉,然后又去瞧百里,“不告诉你……哦?百里大哥。”
她尾音拉得欢快,带了得意的语气,后者听闻只是淡淡而笑,仍旧垂眸给她剥蟹。
一顿饭,有人吃得味同嚼蜡,有人却吃得有滋有味。
将走时,付了帐,梅倾酒站在酒楼门口望着那两个柔情蜜意,十指相扣,眉眼间笑意浓浓的人,心中既羡慕又嫉妒,想自己的事还没着落,不由凉凉道:
“老百,不是兄弟说话堵着你……你也别高兴太早。”
他理了理衣襟,慢吞吞说下文:“你家里的人未必就比我的好搞定。”
这话刚说完,七夏登时就笑不出来了,抿着嘴担忧地仰起脑袋看百里。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百里皱着眉头扫向那边优哉游哉剔牙的梅倾酒,而后又回头伸手在她手背上握了一握。
“别理他,这种人一贯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车马停在面前,眼见是要上车了,梅倾酒这才招呼道:
“得空我再去将军府看你们。”
“行。”百里扶着七夏坐上去,然后又对他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梅倾酒微微一笑,“好,多谢。”
平坦的街道之上,马车缓缓朝前驶去,轻轻晃动。
他在原地目送了许久,回过神来后,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但愿是我多虑。”
*
昨日有雨雪,今早才晴,到了下午地上已经干了,只是屋檐尚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门前积了些许落叶,一个老仆正低头在扫。
在他背后,朱红的兽头大门紧闭着,门上烫金的几个字“镇国将军府”,就是不曾有太阳,那字也闪闪发光。
此时,角门处进进出出人却很多,已是腊月月末,离年日近,府上杂事繁多,采买之物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