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对不熟悉的人向来比较客气,于是自然没有对白无常的长相做什么诚实的评论,只是回道:
“无常大人公务繁忙,能劳烦您来已经是本官莫大荣幸了。”
白无常连忙说道:
“哎哟,可不敢当,小的能为余判效力,真是三生有幸。”
两鬼一鬼一句啰啰嗦嗦客套着,脚步下却是没有停止,从闷热的巴蜀穿过端庄华丽的中原,直到再次到达东岳之地,前往崂山海滨。
崂山,自古以来就是修道圣地。
山不高,却古树繁茂,泉水清澈。一边的断崖之下,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此时正是午夜,树木之中传来阵阵的虫鸣。
余泽跟在白无常的后面,隐隐约约听到树林后面有脚步声。
深更半夜出现脚步声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余泽好奇地回头看去: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一只苍老的手扒开阻挡在前方的藤曼,从草丛之中蹒跚着走了出来一个老者。
老人身穿破旧的道袍,山羊胡子,须发皆白,脸上尽是沧桑。
白无常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与余泽道了个失陪,然后一下子跳了出去,直接蹦到老道士的面前。
然后,他咧开鲜红的嘴,露出自认为很好看的笑容。
老道士登即、昏迷过去。
一缕缕魂魄逐渐萦绕在他的身体上,缓缓地聚集成一个完整的人形。但是,就算是再像一个人,他也失去了在人世间生活下去的资格,只能算作是鬼了。
趁鬼魂还没有完全形成,白无常对余泽交待到:
“大人,这个是崂山一带名望很高的道士,道号长青子。就住在这山上的破道观里,今日阳寿已尽,可前些日子当朝皇帝派钦差请他前往京都作法。”
余泽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让本官借用他的身体前往京都?”
白无常却摇头:
“这道人已经有些修为,肉体自然要好好安葬,施法度化。再说大人千金之躯,怎能委屈在一个凡人身体里。”
余泽忽视他的阿谀奉承,问道:
“那本官应该做什么?”
白无常又笑了一下,那鲜红的血盆大口与那惨白的脸相得益彰的恐怖:
“大人只需委屈住在那破道观里。我昨晚托梦给那钦差,说是长青子即将飞升,走前将作法大事委托给他的师弟长安子。”
余泽算是终于明白了:
“你是让本官装作他的师弟?”
白无常“嘿嘿”笑了两声:
“知道是降了大人的身份,但这也是阎罗王爷的吩咐,小的也不敢违逆。”
其实余泽并不觉得降了身份,只是忧虑自己与这个道士一面之缘,怎样才能伪装成他的师弟?
于是他好学勤问:
“你那里可有这道士的生平经历,本官担心……”
白无常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多么符合“笑里藏刀“这个定义,依旧是笑得自得其乐: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长安子常年闭关不出;长青子除了出门作法事,也只是在深山老林里修习,两人虽然名声在外,但并无人相熟。“
余泽继续问道:
“那他师弟现在在哪里?“
白无常回答:
“三个月前就死了。长青子原本身子挺硬朗,但师弟一离开,就忧思过甚,生了大病,才成了现在这个憔悴样子。“
余泽,默然无语。
这世上唯一在意的人离去,该是怎样的心痛难耐。
他看见长青子的魂魄已经从身体中完全抽离出来,就连忙对白无常说:
“你抓紧时间押他去冥界吧,耽误了可不好,本官自己去道观。”
原本白无常就为难,自己又要押送魂魄、又要给余泽引路,根本就忙不过来。听余泽这么一说,就觉得眼前的余判官十分的善解人意。
当然,两人又客套了一番,白无常才遂心如意地带着长青子的魂魄离开。
余泽听着耳边海浪拍打断崖的声音,有点儿迷茫。
他并不想立刻去道观。而是莫名的、他想去山顶看一看。
崂山不高,
但他登山的过程,显得异常漫长。
山下麦田繁荣、山中草木青葱,而山顶,却是空空如也。除了荒芜的岩石与凌烈的夜风,也只剩下天上的星辰。
一个突出的黄石山顶,在一众小山头中显得格外的突出。正因为这种突出,使它的四周,除了空气,没有任何事物。
人在低处,总想着山顶的繁华。
而真正到了山顶,除了没日没夜与烈风相斗,又有什么美好呢。
余泽此时登高视远,星辰在此刻,遍布四面八方。
一条银色的光带不知道阻挡了谁和谁的思念,一组勺状的星宿不知道掌管了谁和谁的命运。
余泽面向北方,那里,紫微星闪了一闪,映照出云的暗影。
他正欣赏着北斗构成的奇景,身后突然传来温润的询问声:
“又在看什么呢?”
余泽吓了一跳,惊异地回头。
眼前的男子虽然还有着与前些日里完全相同的俊美面庞,带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他脱下了那素白的鬼衣,没有了新死的苍白。
现在的他,一身玄色,如同这布满星辰的夜空,衣摆袖口处能看到低调却又古朴繁杂的银纹。墨色的长发简单地半散着,在夜风中轻轻撩动,一根细长的弦月银簪松松地束着一缕墨发,显得他格外清逸优雅。
最不一样的,可能就是他眉心处那银色的星轨印记。并不显眼、却是画龙点睛之笔,让温文尔雅的他有了几分清冷,真正称得上是一位神。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紫微北极大帝、玉斗玄尊。
优雅,却又清贵。
余泽竟然不争气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才惊讶地说:
“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