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善把装丸药的匣子拿到舒明悦面前, 里面只剩下十三颗了。
“可敦,还要再等八天,新的丸药才会送来。”
舒明悦看着那十三颗墨色丸药,沉默了片刻,像是泄了一口气般,脊背软绵地撑额坐在榻上,低小声道:“那派人去告诉可汗,八日后我再走。”
“是。”
阿苏善福身退下。
彼时,可汗牙帐。
处铎站在下首,轻咳了一声,瞥了眼已经沉脸一日一夜的男人,小心翼翼道:“可汗,可敦已经收拾妥当了,命人前来问,何时可以启程。”
从王城至并州的路上并无险地,但所设关隘不少,想要畅通无阻需要令牌。只要虞逻一点头,舒明悦一行人立刻便能坐马车往南走,哪怕慢走,最多十日也能到并州雁门。
到了并州,就回家了。
“启程?”虞逻冷笑了一声,手指握在剑柄上,几乎要将陨铁捏碎,“边境战火未熄,我如何能抽派人手去护送她?去告诉她,等着!”
处铎摸了下鼻子,道:“可敦说,她有护卫,不需要可汗派人护送……”
话未说完,虞逻转过头,一记阴沉的眼刀子飞了过去。
处铎话音一滞,默默低了下头。
昨天傍晚是谁震怒,踹折了一套桌案,咬牙切齿地说今日就要把舒明悦送走?
处铎叹了口气,扭头,正要吩咐人将虞逻的话转达舒明悦,恰在此时,忽然有一随侍匆匆入内,掐头去尾,缓和地低声道:“可汗,可敦命人前来说,她今日不走了。”
虞逻闻言,松了一口气,面上的沉色散去了几分,须臾,又冷笑一声,震怒道:“她以为北狄是什么地方,想走就走?去告诉她,今日若不走,别想走了!”
处铎默默看了一眼虞逻。
只见男人神色震怒,丝毫没有前后话音不一致的心虚。
处铎思忖了一番,偏头对随侍道:“你去告诉可敦,近日两国边境不安稳,防守严苛,不宜严苛,可敦若想即刻回巽朝,先给巽朝皇帝递国书吧。”
虞逻站在一旁,神色仍然冰冷冷的,仿佛对此事漠不关心,只有微微抓紧剑柄的手指,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并无面上一般无动于衷。
再等等吧,再等等。
等到战火彻底平息,等到让她认清巽朝不要她的事实,她就会留在她身边,也只能留在他身边。
……
没有凝香丸,没有虞逻的令牌,舒明悦的确走不了,现在又让她给姬不黩写国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片国土,早已不是她想踏足便能踏足的家乡了。
可是天地之大,她还能去哪呢?
阿苏善端来笔墨纸砚,犹豫了片刻,轻声问:“可敦,还写吗?”
舒明悦咬牙,“写!”
她沾墨挥笔,不消须臾,两封信便跃然于桌面上。
一封是写给姬不黩的国书,另一封是写给沈燕回的家书。她不知道姬不黩会不会许她回去,若是不许,只盼大表哥能帮她在朝堂上转圜。
她不会回长安了,她不会碍姬不黩和杜澜心的眼,她回并州,回晋阳,回到舒家祖宅去。
两份信一前一后送了出去,先到了虞逻那里。
他面无表情,将信封拆开看了一遍,目光落在那封写给沈燕回的信封时,手指慢慢紧握,神色沉默下来。
是了,悦儿还不知道沈燕回已经战亡。
那是不是代表,两人还有转圜的余地?
处铎瞥了一眼虞逻,问:“可汗,这信还送吗?”
“送。”虞逻把那封写给沈燕回的留下,将那封写给姬不黩的国书递给处铎,“巽朝若回信,先送至我这里。”
处铎双手捧信,“是。”
那个时候,虞逻将事情想得很简单,他以为姬不黩不会许舒明悦回去。
等巽朝回信一至,把信封给她看一眼,她便能彻底死了回巽朝的心,可万万没想到,姬不黩回复的国书上是一个“准”字。
姬不黩许她回国,并亲派兵士来接。
“岂有此理!”虞逻震怒不已,抽出剑狠狠地砍在屏风上,只听喀嚓一声,木屑横飞,琉璃碎裂,又神色阴鸷的将国书攥成了一团。
而此时,舒明悦已经待在牙帐里等了八天。这八天,她足不出屋,度日如年,没再与虞逻说过话,甚至没有见过一面。
到了第十日,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亲自去找处铎问问,书信为何还没来。
和中原不同,北狄的牙帐成圆形,身份越尊贵,牙帐的面积越大,几乎可以媲美中原的宫殿。因为帐壁有弧度,站在侧面时便瞧不见斜前方的人影,只能隐约听见声音。
“裴正卿?你说那个病秧子?我瞧着他比沈燕回还弱几分!巽朝怕不是没人了,三番两次派病秧子出征!”那人声音嘲笑。
闻言,舒明悦猛地停住了脚步。
另外一人“哎”了一声,显然不认可,低声道:“我听说裴正卿少时勇谋,心思甚是狡诈,将军万万不可小觑,一定要小心……”
那人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十分不以为然,“你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