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唯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
她早晨离开家上学时,就感觉有目光落在后背上,下午回来,走到楼下时,一抬头。二楼某间房窗口大开,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
然后,她就发现她错了,周熠怎么可能偷看她呢。
他分明就是大大方方地看。
他微微侧着脸,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夹着烟,送到嘴边,吸一下,然后吐出一口烟雾。动作纯熟,隔着烟雾袅袅,视线毫无偏差、又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脸上。被她撞见后他也不躲闪,居然还跟她挥了下手。
何唯瞪他一眼,低声骂了句:“不要脸。”
明明都已经有一个那么漂亮的女朋友了,还看别人。
不过这似乎也并不奇怪,男人的劣根性。她刚进大学时,就“惨遭”一个大三学长的猛烈追求。她听说他有个女友在国外做交换生,据说还是系花级别,有次被他缠得烦了就一语点破,并表达了对这种“一脚踏两船”行为的不耻,可这位大侠居然振振有词说,再美又怎样,远水不解近渴啊。
妈的。她就想知道,他渴什么?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了他们都渴什么。所以就更加厌恶,还有愤怒。被生理需求驱使着的低等物种,集体鄙视之。
当然,也有两个例外。
一直以来,她对这两个男人都信心满满,坚信不疑。
直到两天后在医院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的坚信不疑遭到挑战。
当时和同学去看望一位车祸受伤的老师,她帮老师取检查结果,在窗口排队时,排在最前头的人一转身,居然还是张熟悉的脸孔。
那人左手拎着装ct片的大袋子,右手臂挂着吊带。
是林曦。陈嘉扬的大学同学。
等她取完老师的片子再找人时,林曦已经站在电梯门口,背影娉婷。何唯有些迟疑,可是看了一眼电梯指示灯,时不我待,她立即开口打招呼。
林曦当然也认得她,陈嘉扬的青梅,他们家中意的儿媳人选。
当何唯“关切”地询问她的伤势和原因时,她耐心解释:“前几天应酬客户时发生点意外。”还带了些自嘲语气:“为了签下一单也是拼了,差点搭上小命,幸好嘉扬帮忙,不然啊,别说工作保不住,还可能摊上官司呢。”
她说这话时语调软软的,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如果面前站的是个男人,大概很受用。可是站的是何唯,句句都变成一根刺。
嘉扬嘉扬,他没有姓吗?
回想这一幕时,天已经黑下来,何唯坐在自家花园的紫藤花架下。
真是到时候了,裹着厚厚的毛衣外套,还是觉得冷,可她却不想回房间。
身后三层楼,十几个房间,灯火通明,却大都是空着的。妈妈跟朋友聚会,爸爸应酬未归。而人到了一定年龄,有些事,甚至连无话不说的闺蜜也不能分享,只能一个人默默咀嚼,消化。
身后传来脚步声。何唯没动,也懒得回头看。
家里连只耗子都没有,喘气儿的就那么几个。
脚步声似乎远去,没多久,一道声音在身边响起:“是叫布丁吧?”
何唯吓了一跳,一扭头看见身侧立着一道黑乎乎的影子,很高大,让匿在阴影处的她彻底溶于黑暗中。
花架下一排石板,相当于石凳,周熠在她旁边坐下。抬手朝前方指了指。
很模糊的动作。何唯却立即明白。
布丁。是小狗的名字。她六岁那年养的一只京巴儿。
她很喜欢它,用自己最喜欢吃的零食做它的名字。布丁也喜欢她,每天像影子一样跟在她身边,直到七岁时的一天,她带它出门,没栓绳,过马路时,她先跑过去,回头冲狗狗喊:“布丁,快过来。”
她还记得那天自己大喊时的兴奋,还记得布丁迈着小短腿儿,跑动时雪白的长毛飘起来的样子,然后,一辆疾驰的车经过……
这是何唯记忆里的一块禁区。后来再也没养过狗,没养过任何小动物。这么小心翼翼回避的一处记忆,今天被周熠轻易戳破。
何唯吸了下鼻子,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全是泪。
好在有黑夜作掩护,不用觉得丢脸。
那天很不巧,家里大人都不在,是的,他们一直很忙。但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她的无忧无虑、锦衣玉食都是来自于他们的辛苦忙碌。最触目惊心的情形,她居然记不清了,可能是大脑开启了自我保护的机能吧。她只记得,是身边这个人把她从马路上拉回家,又找来工具,把布丁带回来。
带到花园,就是他们坐着的位置的前方,他一言不发地用铁锹挖着土,而她,坐在旁边的地上,抽噎个不停。
很快,他挖坑的地方多出一座小土包,土包颜色比周围地面要新。
他还用树枝做了个十字架,插在土包前。
她傻傻地走过去,依然无法相信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已从这世界上消失的事实。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摘了一束花,黄黄白白的一束,放在土包上。
整个过程,他什么都没跟她说,但是最后,他摸了她脑袋一下。此时回忆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下,已胜过语言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