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周熠的情况需要对外保密,连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都是找的信得过的老朋友,带着药品器材上门来秘密做手术。但是对于无话不谈的死党,何唯还是分享了一点信息,比如这个别致的绰号。当然,也仅限于此。
何唯“嗯”一声,不想多谈他。
倪佳佳似乎对此人挺感兴趣,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他可真帅。”
何唯不解:“你连他脸都没见清,怎么知道他帅不帅?”
“其实还是看到一点的。虽然只是个侧脸,但是眉骨啊,鼻梁啊,看男人只要看这两点就够了。”一到品男人这个话题,倪佳佳便成了专家,又说:“而且他出场超帅。横冲直撞,跟拍大片儿似的,太有冲击力,简直是毁灭之神……”
见何唯脸色有转黑趋势,倪佳佳打住:“不过,他要再晚来个几分钟就好了,至少让我把来自五星级酒店的蛋糕吃完嘛。”
何唯瞪她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到那人那操行,爆粗口,看三级片,损人时阴阳怪气,暴怒时好像连女人都会打,简直就是个野蛮人,还是患有被害妄想症的野蛮人。真没看出哪里跟帅沾边儿。
倪佳佳又问:“那啥,衰神有女朋友吗?”
何唯奇怪地看她:“我怎么知道,再说有没有你还能有什么想法啊?”
倪佳佳煞有介事道:“没有我就多想想,有的话,我就少想想。”
何唯看一眼路边光秃秃的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秋天吧,马上就入冬了。”言外之意,可不是发情的季节。
倪佳佳大喇喇道:“因为我要到排卵期了,所以就比较那啥……你懂的。”她语气忽然变得唏嘘:“这秋去冬来,一晃又一年过去,我觉得我也该谈个恋爱了,实在不行,先找个人练练也好。”
“练什么?”
“你懂的。”
何唯想说我不懂,但她实在不想继续这种话题,解决完鱿鱼,又打开一只快餐盒,刚要开动,就听倪佳佳说:“这个烤生蚝啊以后也要让你嘉扬哥多吃吃,壮阳。”
周熠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觊觎,知道了也无所谓,他又不会因此少块肉。事实上,这几天中西名贵药品齐上阵,他甚至怀疑给他炖补汤的阿姨是养猪户出身,这要是躺上个把月,他肚子上那八块儿要合并成一大块儿了。
其实眼下这伤,别人兴师动众,他本人并没太当回事。
这些年大伤小挫也没少经历过,比他更严重的情况也见过。一刀朝肚子捅下去,肠子流出一大坨,都以为这人完了,结果到了医院往回一塞,一缝,养几天,拆了线,该干嘛干嘛去。
他从最初的震惊,到不解,到麻木,到似有所悟。这也是一种人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自己的世界。
所以,他现在是回到自己的世界了吧?
为了不被养成猪,身体稍微允许,周熠就下床活动,继而下楼走动。他从记事不久就住进这个园子,如今再看,仍能找到熟悉感觉。
但是七年过去,这里也有明显变化。
比如,当他信步穿过花园时,看到的这一栋白色的房子。外观简约别致,斜屋顶,带天窗,朝阳向是一整面玻璃墙,采光极佳。但是跟别墅整体风格就有些不搭。待走近,就见白色窗帘拉开一半,里面情形一目了然。
除了书架和数只石膏像,其余的东西周熠也叫不出名字,应该是做雕塑的工具和材料,角落里还有一座看不出模样的黑不溜秋的半成品。乱七八糟中间,还有一个大活人。背对窗,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架着画板,画板前方立着一尊半身石膏像。
周熠忽然想起一个场景。
许多年前,那时他刚结束高考,漫长的暑假里百无聊赖,某日正帮园丁师傅修理草坪时,一张白纸被风吹着飘落到割草机前,他弯腰捡起。
是一幅铅笔素描,一张少年的脸孔。
咚咚脚步声响起,余光里出现白色裙角,来人伸手就夺。
他本能地避开,手高高扬在半空中。再看她,手还保持着要继续抢的姿势,脸颊泛着红晕,眉头蹙起,是那种秘密被人戳破后的恼怒,又混杂着少女独有的娇羞。这神情让他不由一愣,随即想到这应该是从她的窗口吹落的。
而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戏弄意味,放下手臂的同时,跺了一下脚,小声嘟囔:“还给我。”
他立即回神,把手里东西递给她,她接了扭头就跑。
……
想来好笑。那时她的笔法还很稚嫩,说白了就是画的不够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后来看到她和陈家那小子的互动,才知道画中原型是谁。再想到平日里听到的传言,不由松了一口气。
此刻,那个脸红跺脚的女孩儿已经长成大姑娘。
长发随意绾在脑后,耳边落下一缕碎发,脖颈纤细,阳光中,依稀可见后颈处纤细的绒毛。身上穿一件宽松的白毛衣,后背上还印着一只黑猫的轮廓。从这个角度,看不到她的手上动作,所以整个人也如同一尊雕像,连时光也仿佛在她身上静止。
周熠心说,还是安静时候比较好。
这么一想,身体某处神经末梢轻微一跳,那感觉类似酥麻,他一怔,不禁低声骂了句脏话。有人惹了祸却不自知。说她恶毒还真是冤枉。他想再看一眼,或者瞪她一眼,却不知为何迟疑了一瞬。
下一秒,裤袋里忽地震动。
他掏出手机,看一眼号码,不觉蔓延开的柔色迅速敛起,一直走到离那栋房子很远,他才接听。
“……我已经回来了。”
“全身而退?”他失笑,顺手从裤袋摸出烟盒,用手捏了捏:“哪那么容易,临了出了岔子,就差一点,你们再见到我就是黄土一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