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朕办一件事。”他又怄一口乌黑的血出来,用明黄的锦帕擦了擦嘴,抬起已开始渗出血珠的眼睛看青鸢。
青鸢紧捏着密旨,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你说什么事,我能办到的就办,办不到的我也不瞎承诺。”
“朕一直未立遗诏。这是君博奕登基的遗诏,等朕闭眼之后,你就交给……你当众宣读。”君鸿镇已经握不住笔了,笔不停地颤,有两回甚至从手中滑落下来,纸上的字却歪歪扭扭,不成形状。
“陛下,我帮你吧。”青鸢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
在生死关头,君鸿镇未先立遗诏,而是先给她保命符,这平常如狼如虎一般凶狠的男人,让青鸢看到了人性中至善的一面。人之初,性本善,可为什么到死的时候才会表露出来呢妲?
君鸿镇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帮助下,在纸下写下一句:“太子君博奕登基。”
君鸿镇找不到玉玺,就用自己手,抹了满掌的血,往上印窀。
“没有玉玺,算数吗?”青鸢担忧地问。
“你就告诉他们,还有正式遗诏,朕妥善地收在朕的寝宫里,太子归来之后,你再告诉太子地方。剩下的事,你让太子自己解决。”
“这重任你交给我?说不定这门一打开,我的命就没了。”青鸢摇头,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来,早早飞走。
“事到如今,听天由命。你命中有金佛护佑,朕想,你一定不会有事的。朕这天烬江山,还得借助你的金佛之命。”君鸿镇转头看她,苦笑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耀然生性良善,不是他的哥哥们的对手。你替朕转告诉他,不要争皇位,待朕驾崩之后,让他主动请命去肖山为王,朕早已在肖山给他准备好了后半生的生活,千万不要听他母亲的操控,更不要与太子相争……皇权虽好,却高处不胜寒,到了最后,身边一个至亲都没有,人人恨我,人人盼着我早死……”
“来人。”青鸢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拖起了沉重的木椅,用力地砸向窗子,“陛下说了,狗|东西快滚过来开门,不然灭你们九族。”
外面有脚步声,但很快就停住了。青鸢继续砸窗,椅子沉重,她只挥得起两下而已。外面有厚重结实的木栓抵着,她甚至看到人影过来,紧抵住了木栓,分明是不想让她跑出去。
“丫头,没用了。”君鸿镇勉强站起来,紧摁着胸口,脸庞扭曲,耳朵和鼻子里都有乌血急涌出来,喉中发出嘶嘶的哑声。他向青鸢伸手,艰难地说了最后两句话,“你过来,答应朕,一定帮朕办到这两件事。”
青鸢才不想当好人呢!她能不能活才最重要。但她看着君鸿镇那满脸血的样子,又说不出这样绝情的话来,气喘吁吁地扶着椅子站了半天,苦笑着说:“什么狗屁的金佛之命哪?金佛是被关在暗屋子里挨打挨饿的吗?金佛是被人抓来捉去的吗?陛下,你这是给我的战绩再添一笔辉煌啊,说不定,你就是我今生克死的最尊贵的人了。”
君鸿镇听了,也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笑一下,怄一口血,样子可怖,又苍凉可怜。
“再尊贵的人,也是血肉做的,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他扶着椅子往前踉跄两步,看着青鸢央求:“答应朕吧……朕……求你……”
是啊,再尊贵的人,也不是铁打钢铸,也会有七情六yu。注定有人仰望他、崇拜他、臣服他,也注定会受到忌恨、嫉妒、埋怨、甚至暗算。
老天是公平的,平等地赋予众生生与死,不同的是,有人寿终就寝,有人半路升天。
看着他那不停淌血的眼睛,青鸢长长叹息,盘腿坐了下来,小声说:“我曾祈祷,被我克死的下一个人,不要让我看见他死的样子,他也不要瞪着我倒下。我夜夜做噩梦,也很可怜啊。所以,你也完成我这个心愿,转过身去吧。我呢,一定不是金佛,估计是金佛垫着坐的那块石头吧,所以坚硬,硬到谁打我主意都会死翘翘。”
她连连挥手,冲着君鸿镇笑。这眉眼间韶光正好,已不见事发时的慌乱。她在嬉笑怒骂、自我调侃中看透世事,也原谅了君鸿镇对她做的一切。
“好。”君鸿镇又哑笑,慢慢地转过了身,也就这么两步而已,高大的身子轰然倒下……
白天还威武雄壮的天烬国国主,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能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皇帝,此刻染一身污血,像破败的石像倒在她的眼前。
青鸢紧闭上眼睛,手里抓着那道密旨,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管今晚是谁下的手,她的处境都比过去艰难一百倍。就算是太子下手,太子此刻不在真元宫,最先赶到的人一定是秦兰,她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答应人的事应当做到才对,不管多难,尽量去做吧。人生无常,总要做点什么事,证明自己活过、来过、对某些人重要过。
这就是青鸢啊,简简单单的青鸢,认为对的事就去做,从不逃避。不管怎么样,她将永远保持内心的率直和诚实。
<她坐了好久、好久,才慢慢站起来,理好身上的衣衫,捋好头发,慢步走到大殿门口,以全身力量大喊一声,陛下驾崩了……
她捧着黄玉,托着遗诏,微抬下巴,看着那道缓缓打开的大门。
面前火光冲天,太监们正举着灯笼匆匆赶过来,窗子上的木栓已经快速除去了,一切都如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她笑了起来,清脆地、爽快地笑……兔崽子们,你们还有多少阴招要使出来啊?姑|奶|奶我等着呢!我是金佛垫着坐着坚硬顽石,我会敲破你们的脑袋。
这是她人生中见到第一场狠戾的谋杀,给她上了最生动的一课。
人心狠,狠无底。但人心也善,在最黑暗的时候,一定有朵光明在陪在你的身边,那么你这一生,就有了前行的理由,远离这些阴暗,去寻找自己的路。
“倾华,你大胆!”权瑛匆匆奔来,指着她怒吼。
青鸢盯着他,俏脸肃然,一字一顿地说:“权公公,陛下有旨,请你陪葬。”
“你、你敢矫诏!”权瑛脸色煞白,连退数步。
“怎么,陛下宠你信你,陛下驾崩,你还不愿意随陛下而去吗?”青鸢讥笑道。
权瑛脸色更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陛下还有旨,请太子登基。”青鸢抖开遗诏,上面的血手印在灯下透着血腥味儿,令人不敢仰视。
“你谋害陛下!你不得好死……”权瑛大哭真气来,四肢并用,哭着往殿内爬。
“权瑛,谁谋害陛下谁心里清楚。”青鸢看着他嚎哭的样子,厌恶地说:“别装疯卖傻了,把你主子请出来吧。”
“大胆!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秦兰的厉斥声人群后传出来。
青鸢看着渐近的她,披头散发,在奔跑中,绣鞋跌了一只,凤袍拖在泥水里,满脸惊惧。
她渐近了,一手扒开青鸢,冲进了大殿,随即从大殿里传出了她扭曲的尖叫声:“怎么会这样?陛下……御医,快来人哪……”
青鸢皱皱眉,看着她又像个疯婆子一样冲出来。
此时浮灯和君耀然赶来了,见此情景,浮灯放缓脚步,双手合十,佛珠在他的掌心里轻晃,高宣佛号,慢步而行。
君耀然却像风一样卷进了大殿,悲愤的哭声随即响起。
大臣们要慢一些,此时也不敢进来,就在院外跪着,等着里面的消息。青鸢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她以前经历的最大的场合,就是曼海国的新年夜,装成倾华,站在人群前受众人膜拜。
“顾倾华,是你谋杀父皇……”
君耀然从大殿里冲出来,一把夺过了侍卫手里的刀,抵向了青鸢的心口。
“一定是她,她与大元余孽旧情未了,一定是她!宏王为陛下报仇啊!”权瑛在后面大叫。
君耀然愈加愤怒,手掌用力,刀直直往她身体里刺。
“宏王,我若要害陛下,为何不逃,要在这里等着你们来捉我?我与陛下被在锁在屋里,根本出不来,我呼救了许久,却没人理我。宏王不信,去看窗子,为何我砸了许久也没人过来看上一眼?外面的人难道都瞎了、聋了吗?”青鸢用力推开他的刀,愤然质问。
君耀然瞪着血红的眼睛从跪了满地的奴才脸上一一扫过,怒吼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哪些狗|奴才听到喊话还不过来?”
众人都爬着往后退,连称不是自己。
“放肆,父皇身边向来有十一人随行伺候,你们都不在,那是谁在这里?”君耀然拎着刀过去,对着众人就砍。
“住手。”浮灯骤喝一声,手中佛珠飞出,击中他的手腕。
长刀落地,刀尖上的血往四处飞溅,被砍伤的奴才倒在地上痛呼不止。
“浮灯主持,你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你看看这些奴才……”
君耀然还要继续,浮灯闪身挡在众奴才前面,双臂展开,低声说:“宏王殿下,事未查清怎么能大开杀戒?就算众生有罪,也不是宏王一把刀能断黑白曲直的。”
“父皇蒙冤驾崩,这些人明明是近身侍者,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难道他们还不该死?”宏王抹脸,满掌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