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还没问问题!”卢华辛抱着戚柔珊跑了几步,但人家有轻功的,他没有,又负重物,哪里追得上?
幸好陆浔封守信,在他跑出巷子后,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折身返回,笑容可掬道:“知书是我的前妻,维维、思思是我的孩子,我们全家人很快就会团聚。”
卢华辛傻了,半天说不出话。
维维、思思是两颗小太阳,怎么可能是这颗大冰块的孩子?
这想法很实在,但他忘记小太阳就是专门用来溶化大冰块的,很快地冰块将会被暖化融化,成为一滩柔水。
揉过药酒,戚柔珊的脚好多了,她咬唇,看看卢华辛,再看看知书。
那眼神、那态度……知书轻笑出声。
“姑娘是戚将军的小女儿吗?”
“是。”
“我是姚知书,不知道令尊有没有向你提过我?”
她打量戚柔珊,脸圆圆的、甜甜嫩嫩像团丸子似的小姑娘,人长得可爱,性情也可爱,是个被父母悉心保护长大的姑娘,没有太多心眼,这种人适合往来。
“你就是姚娘子!父亲说你很聪明,说要邀你过府赴宴,父亲想同你下棋。”戚柔珊一笑,眉目瞬间生动起来。
乌鸦自卢华辛额头群飞,居然有人愿意和知书下棋?伟大!圣贤!戚将军果然是非凡人物,卢华辛对他充满敬佩。
“戚姑娘夸奖了,你喜欢什么,等我上门时带过去?”
“喊我阿珊吧,我喜欢甜食。”她大方回答。
“所以你就非抢点心方子不可?”卢华辛没好气觑她一眼。
“哪有抢?我就是想学、想吃嘛。”她鼓起腮帮子偷眼瞄他,模样太可爱。
知书心底哀叹,一根笨木头,还以为他会做生意,目光肯定比谁都敏锐,哪知道……若人家姑娘只是爱吃,天天差仆婢上铺子买就行,干么非要方子?
开铺子?荒谬!人家是护国公府的嫡千金,这辈子不必赚就能躺金床、食玉馔、着云锦、住豪宅,干么同他们争这点蝇头小利,如果不是瞧上眼了,谁会吃饱没事同他磨叽?
“行了,你先出去,该干么干么去,我陪戚姑娘说说话。”
知书把卢华辛推出房门,端来茶水递到戚柔珊跟前,她笑兮兮地盯着对方看,看得戚柔珊满身不自在。
知书道:“我不同你绕圈圈,实话说了吧,你喜欢他对不对?”
“你……”戚柔珊倒抽气,与她对视片刻后低下头,绯红从脸庞蔓延到颈后。
“如果我猜错,你便摇头,之后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如果我没猜错,你点点头,然后认真地把我接下来的话给听清楚。”
说完,她等过一会儿,只见她用力吸气、点了头后,抬眼望向知书。
“你确定吗?”
她咬唇,脸上带着倔强,又用力点头。“我喜欢他,我老是在心恼记着他。”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这回戚柔珊没有回答,她愣愣地看着知书。“是诗词上说的……那些?”
“爱情就是你在纸上列下很多标准,那标准可能是你爹娘的,也可能是你的,比方他必须优秀博学、富有温柔,比方他必须风流倜傥、貌似潘安,但是有一天,你遇见一个和标准截然不同的人,可你就是对他动心,就是情不自禁了。
“然后你忘记标准,毫不犹豫地把那张纸撕掉,你说:博学不重要,我又不想当学生。你说:金银满库不重要,我自己可以创造财富。你不是为了那些条件选择他,也不会为了条件而离开他、鞭策他。”
“嫁给又穷又笨的男人也没关系吗?”
“只要他愿意待你好,愿意赚一文钱便带给你一文钱的快乐,赚一两银子便带给你一两银子的幸福,又穷又笨也没关系的。告诉我,对你而言,卢华辛是这样的存在吗?”
她沉默,认真思索,最终还是点了头。“对,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
“婚姻是一种选择,而当中最珍贵的不是在众多选择当中选择彼此,而是无论经过多久、历过多少磨难,你们会在众多选择当中仍然选择彼此。
“婚姻并不简单,除了欣赏、喜欢,它还必须有肝胆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和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些东西说来容易做来难,才会有大难来时各分飞的说词,当你做出这个决定同时,你也必须决定为他倾尽所有。你能做到吗?”
“我……我会!可是他不喜欢我。”
“这点不担心,我可以教你啊,教你怎么让他喜欢上。”
“你有法子?”她缠卢华辛已经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她都快受不了自己,每回被无情拒绝,心底就好似被掏了个洞,难过难受偏又无处申冤,现在她的心已经被自己掏得坑坑疤疤,找不到一处完整。“快教教我吧!”
“首先,你得融入他的思考,跟他说相同的话、喜欢相同的东西、对同样的事感觉有趣。”身为教育者的本能跳出来,教导她绕过男人的意识,与他的潜意识做连结。
“这样他就会喜欢我吗?”
“人会不知不觉喜欢与自己频率相同的人。你和小姊妹聊到彼此都喜欢的话题时会不会很兴奋?会不会一起笑、一起愤怒、一起批判或赞美,而当聚会结束时,会不会忍不住期待起下次见面?”
“会。”
“对啰,对男人也是一样的,所以你要与他做出连结。”
“连结?什么意思。”
“假设他爱吃,你就给他做菜,往后他看到某道菜时就会下意识想到你,假设他爱诗词,你就老给他念诗,那么他读诗的时候就会想到你,你总是做着他喜欢的事,哪天你不在身旁了,他自然会提心抓头、全身不适。懂吗?”
“懂……”接下来两个女人吱吱喳喳说个没完,她们有了共同的话题,并且期待下次再聚。
知书走出房间,微讶,卢华辛竟然站在门外没离去?
换言之,他对戚柔珊也不是想像中那样无情无绪?
她调皮地撞撞他的手肘,问:“有个女孩儿,为了与你肝胆相照、与你刻骨铭心,为了让你在众多选择当中选择自己而努力学习,有没有很感动?”
这话让他斯文的白脸悄悄泛起红丝……
知书莞尔,自己得不到爱情,但身边人能够幸福,那就很好了。
陆浔封心情愉悦,很多年了,他没有这般快活过。
卢华辛的答案让他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福感,机会重新回到自己手上,他有机会弥补、有机会不再遗憾,所以他快马返家,他要带上一匣子“星星”去寻找他的爱情。
但他不知道,陆家鸡飞狗跳了。
宋紫雯朝他迎面走来,轻泣着将今日的事说出。
“大表哥,我们只是想去看看私塾,谁晓得姚知书竟是幼儿园的东家。姚知书本就气性大,她定是记恨过去的事,这才刻意激怒姨母,将姨母给生生气晕倒……”
她言里言外每句话全是对知书的指责,陆浔封看着她,半句话不说。
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见大表哥有半分回应,呐呐地她闭上嘴。
“大表哥,你快去看看姨母吧。”
陆浔封还是没应声,但抬脚往母亲屋里走去。
大夫针灸过后,陆老夫人已幽幽醒转,颜氏在床边伺候,陆浔嘉听着大夫医嘱。
送走大夫、命小厮抓药之后,两兄弟走到母亲床边。
看见长子,陆老夫人虚弱地拉住他,断断续续道:“我宁可死,也不让姚氏进门。”
又一次……又一次以命相逼……陆浔封垂下眉睫,他该夸奖知书的先知灼见吗?他们确实赌不起。可她说错了,谁说父母与孩子的相争是永远的输家,不对,母亲分明一路赢到底。
“大夫说母亲不能情绪过激,先休息吧!”
“不,你要亲口答应娘,绝不再见姚氏。”
他咬住牙关,神色凝重却一语不发。
见他如此倔强,陆老夫人心一沉……还是放不下?那么多年过去,姚氏仍然在他心底占据重要地位?
“你非要她不可?”
“母亲好生休养,万事等身子养好再说。”
“好,娘把身子养好,养好后立刻操办你和紫雯的婚事。”她一双老眼牢牢地锁在儿子身上,就算她要死了,她也要安排好所有的事,绝对不给姚知书半点机会。
他了解母亲的坚定,她一直都是这样,想将自己控制在掌心,好像非要这么做才能证明自己有能力养出孝顺儿子。
“娘别想太多,身子要紧。”陆浔封弯腰,为母亲拉好被子,不再多说一句就转身走出房间。
宋紫雯站在门口,委屈无辜地望着他。姨母都病了,大表哥还不肯松口,这是不是代表自己不再有胜算?
后悔莫及呀,当年一进京她就该立刻嫁给大表哥,不该心存希冀,为一个盼不到的男人浪费四年青春,错选道路,只是……她还回得去吗?
“大表哥……”她跟在陆浔封身后走进园子。
陆浔封停下脚步,转身看她。
她是个好女孩,小时候的记忆仍然存在,即使她对秦宁说出那些话,他也不觉得她坏,只认为她够勇敢,敢于追求自己所欲,但她不该迁怒、不该对知书无礼。事后他没计较,不是因不在乎。而是心存感激——对过去那个表妹。
“大表哥,大夫说姨母油尽灯枯,怕是不行了。”她掩面啜泣,低下头想靠上他的肩膀,但陆浔封身子一闪,避开。
宋紫雯错愕,大表哥连碰都不愿意让自己碰上?抬眉,她对上一双冷然的目光。
“大表哥……”
“你好好照料母亲,我托人寻廖御医进府。”廖御医是专给皇太后调养身子的御医。
说完,他抬脚离开。
“大表哥。”她大喊一声,快步绕到他身前。“我求你了,我们完成姨母最后的心愿吧,她这辈子过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别让她连离开都无法放心,行不?”
陆浔封冷冷看她,一语不发。
她被看得头皮发麻,却也心知肚明,倘若姨母真有个万一,她这辈子都别想嫁给大表哥。
没了宁王、失去大表哥,以她现在的年岁,还有好人家可以嫁?
她不愿纡尊降贵,不愿意将就低门,重来一世,她非要活得比上辈子好!
“我知道大表哥恼了我,我知道说这种话不知羞,我也知道娶我是大表哥受委屈,但是为了姨母,求大表哥点头吧,如果没有姨母,哪有今曰的大表哥,身为儿子当报亲恩不是吗?”
她的话像针,一下一下往他胸口戳,他是只被困在名为孝顺牢笼中的野兽,不断撞击着栅搁、撞得头破血流,却依然挣脱不得。
“大表哥,百善孝为先,这道理你比我还清楚,难道你真舍得让姨母死不瞑目?我知道自已不够好,但我发誓会善尽媳妇的责任,好好侍奉婆母、照顾小叔,我会心无旁骛地当你的好妻子,让大表哥无后顾之忧,更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报大表哥,行不?”
她口气温柔,每句话都无比动听,陆浔封却像吞下毒药似的觉得痛苦恶心。
“大哥、表姑娘。”
颜氏及时出现,逼得宋紫雯不得不将话吞回肚子。
宋紫雯暗恨,看一眼颜氏和陆浔嘉后,柔声道:“我先去伺候姨母。”
直到她走远了,陆浔嘉才道:“大哥,今日我们碰见姚知书了,你们……”他深吸口气后接着说:“大哥真的放不下她吗?”
“是。”冷厉目光迎向弟弟,第一次,他向家人坦诚心意。
陆浔嘉被噎着,颜氏却双眼放光。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她喜欢姚娘子,非常喜欢!
“可是当年她……大哥不能怪娘,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媳妇,她对母亲态度不逊、言语刻薄……”
未说竟,陆浔封就将话截下。“那正是她宅心仁厚之处。”
宅心仁厚?陆浔嘉不敢置信,他是喜欢姚知书喜欢到是非不分了吗?她说话尖酸恶毒,她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何况是骄傲的娘亲。
“大哥,你不能——”
“知书的父亲贩卖私盐,此事只要朝廷腾得出手,定会大力整顿。她的母亲早亡,又有无良术士说她八字凶克,知书担心波及陆家,成亲后便打定主意和离。试问,她除了言语恶毒、态度不逊之外,对你和母亲做过什么恶事?”
没有,她出钱出力,性格虽泼辣骄纵,却不曾对陆家的困境冷眼旁观。
所以她竟是为此……“她是外嫁女,姚家的私盐与陆家……”
“外嫁女就不会受波及?想想楠州陈家、暨县吴家,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没有那纸和离书,你还记得前年的私盐案拉下多少百官朝臣?”
是啊,如果没有和离,大哥多少会受到波及。陆浔嘉垂眉,他错了,错将姚知书的好意当成驴肝肺,分明好处占尽却还要将她踩进泥里,如今看来,不厚道的人是自己。
“大哥打算怎么做?”
“我要将知书娶回来。”
“不行!”陆浔嘉直觉反对。
“为什么不行?”
“如果这么做,娘怎么办?表妹怎么办?大哥不能只考虑自己啊!”
“所以我应该对知书的恩惠视而不见,应该让我的儿女流落在外?”
什么?儿女?这个讯息量太大,姚娘子有孩子了吗,是大哥的骨肉?如果是的话……
太好、太好了,颜氏想要跳起来欢呼。
“大哥能不能让姚知书做妾?”陆浔嘉呐呐说道。
不等陆浔封怒责,姚氏已忍不住叉腰开骂。“陆浔嘉,你在说什么鬼话?以姚娘子现在的身份……与人为妾?你这是在污辱谁啊?她要钱有钱、要才有才,还长得一张逆天的仙女脸,别妾,有多少男人想要排队给姚娘子的儿女当爹?相信不信你敢往外递这话儿,她就敢拿把刀砍过来。
“枉费你读圣贤书,竟分不淸远近亲疏,那孩子才是与你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不懂你怎么能够抓小放大,只牢牢记住表姑娘的馒头恩,却将姚娘子的千两惠置之脑后,原来恩惠这种事,还得看心情的,你觉得是恩就当恩还,觉得是仇就做仇报?
“再说了,这些年来为你,为婆母、为整个陆家,大哥拿性命去搏前程,让我们不愁吃穿住行,安逸生活,他有为自己要求过什么吗?没有!一点点、一分分都没有,你非但不感激,竟还好意思转头逼大哥委屈求全,好让所有人好过?
“你那双眼睛是长在哪里啊,怎看不出来大哥一点都不快乐?难道是他天生脸臭、不爱说话?错!是生活没有能让他感到快乐的事。好不容易有个他想要、想追求、能带给他幸福的女人,你竟然好意思要求他放手?陆浔嘉,你真是我见过最自私的男人!”
陆浔封惊讶地耵着滔滔不绝、讲个没完的颜氏,这、这位……是他的弟媳妇?怎么会……完全不像?平日的她温良恭俭,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在婆母面前永远低头微笑,好像打出生就只有那么一号表情,现在却……
不过,他喜欢,陆浔嘉挑长嫂的目光极差,但挑媳妇的眼光奇准无比。
陆浔嘉吓坏了,怀疑是不是有脏东西附在妻子身上。
颜氏也吓到,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为自己的偶像而激动,这不该是为人妻、为人媳的正确表现,她低下头,满脸惭色,想把话通通收回来,假装没有刚才那幕。
但陆浔封满意极了,他不善长言语,而弟媳说的每句话都熨贴上他的心思。
“继续。”陆浔封淡淡地丢下两个字。
什么?继续?意思是……刚刚的表现让大哥很满意?太好了,那她可以继续为偶像发声?
拿到大哥的指令,深吸口气,她又道:“我不知道相公为什么看不见姚娘子的好,如果有机会,我很乐意把她这四年来做的每件事都告诉相公,你会知道,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值得所有女人模仿的对象。
“看不见姚娘子好在哪里,那是因为你对她不够认识、不了解,没关系我明白,但同处在一个屋檐底下,相公为什么看不见表姑娘的坏?
“你只看到她温柔羸弱,却不晓得那只是她的面具,她以此博得所有人的同情与怜惜,却没看到她踩低拜高、心机用尽,她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企图获得青睐,却一个转头就将从贵人身上得来的怒气发泄在奴仆身上。
“你们都以为表姑娘对大哥情深意重、真心可鉴,却不晓得大哥离京打仗的这些年,她想尽办法要得到宁王的欢喜,若非攀不上宁王府那条大船,你以为她会将就侯府这艘小舟?与其说她对大哥情深意重,不如说她对财富利禄不离不弃。”
“怎能背后说表妹坏话,妇人不该逞口舌之快、道人是非——”陆浔嘉恼了。
“宁王之事,是我亲眼所见。”陆浔封冷冷阻止亲眼所见……陆浔嘉倒抽气,不敢置信。
颜氏却觉得满腹委屈,丈夫竟相信宋紫雯却不相信自己,莫非在他心里,表妹与他更亲?
“今日之事,是我被表姑娘当枪使,是她说服我带婆婆去参观幼儿园的。”丢下话,她瞪陆浔嘉一眼,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陆浔嘉抓住她。
“回娘家。”成亲多年,她第一次任性,甩开丈夫,走得飞快。
“好端端的,回娘家做什么?”陆浔嘉追上前。
“表姑娘那么委屈可怜,对陆家又有大恩惠,既然大哥不想娶,相公可以娶啊,我回娘家给表姑娘腾位置,不正好?”但就算她愿意腾位置,宋紫雯就能看上一个七品芝麻官吗?
“别胡闹。”
“我哪敢啊……”
两夫妻一路走一路斗嘴,直到走远了,陆浔封紧绷的脸颊才露出一丝笑意。
他很高兴,自己不再是孤立无援,这个弟媳妇娶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