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是夜,平剑潭天光山后院厢房。
“更深露重,夫君路上小心,公务繁重,还请注意身体。”一道清泉般声音响起。只见那人雪白一张面庞,星眼微涩。
“师妹有孕在身,真不需要婆子在旁值夜吗?我总不很放心……”男子担忧道。
“夫君知我性子,不喜旁人在侧。”
男子平日自己气息大了都怕惊扰了眼前佳人,只好道,“好罢,依你……”
二人道别后,夜晚复归一片静寂。
女子进了里屋,面上古井无波,她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右手轻轻拂过隆起腹部,那处竟忽地消退下去。尔后,低下头沉吟,“嗯……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正好他去主殿处理事务,平日支开倒还麻烦,不如就今日吧。”
下定决心后,她阖上眼睑,口中念念有词,却不闻人声,手上不见如何动作,霎时房内亮光大作,原本只她一人的房内,榻上赫然显出一个光溜/溜的粉嫩婴孩,也不哭闹,瞪着大眼直直盯着女子。
女子偏头看看,那婴孩也跟着偏偏头,甚是聪慧可爱。女子却仍是那副寡淡的表情,好似这一切与她毫无瓜葛,一边打量一边喃喃道:“这里不太像我,嗯……鼻子稍微挪一挪,嘴移一移……”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圆团脸面的婴孩竟随她口中的念叨,鼻子、嘴巴在脸上开始游移,她好像没知觉,也半点不痛,只呆呆盯着眼前的女子看。
轻出一口气,女子好似终于满意了,不再“调整”婴孩五官。现在看来,这婴孩倒和女子真有几分相像,如水双瞳眨巴着,越看越有韵。
女子好像有些累了,随意撇她一眼,道:“命线与水家纠缠一团……这是谁……水……星?唔,看不清。不过命运终途指向平剑潭掌门……如此,了解了。这样便好。”
说罢,伸出白腻的尖尖素指,隔空轻轻一弹,命道:“哭吧。”婴孩霎时褪去沉静模样,“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同世间刚出生的所有婴孩别无二致。
院内众人纷纷惊醒,各处喧喧嚷嚷。
听到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女子在一条白绉汗巾上化出血迹,巧妙地拭到床铺、被褥,连同她自己身上。才得平复,即疲惫躺下,脑中想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亘古及今,生生不息,犹有未尽,那便唤她‘叶欲燃’吧。”
第一章
笃笃笃!
木刀相交的声音如同鼓点般响起,密密交织。不大的院落中,一对fù_nǚ手持着木刀,正在比试。
年青女子脸红扑扑的,汗珠滴进了粗布衣襟中,氤成了深色,半长不短的头发搭在肩上,随着身体晃动。她手中木刀舞成一片,又快又急,却总是近不了年长男子的身。男子面白无须,不热不喘,一撩,一压,便将年青女子用刀织成的密布给撕开了个大口子。
考较得差不多了,男子回刀后撤。年青女子收势不住,弄得手忙脚乱,木刀掉在地上。男子眉头一皱,道:“前面几十招使得还可以,后面久攻不下,就心浮气躁,越打越疲。我都收刀了,你还能自个儿弄掉了手里的家伙。倘若与人相斗,别人顺势往你头上这么一砍,你的小命要是不要?”
年青女子累得气喘吁吁,抹掉汗珠,笑道:“那是因为爹爹武功高强,我才一招都讨不了好。换做别人,如何能从咱们的家传武学“泼墨刀法”下走脱?”男子哼道:“不知天高地厚。”他持着木刀,又将最后几招演了一遍,俱是灵动老辣,几无破绽。女子心知与父亲的差距,也是认真观摩。
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伴随着一阵叫喊:“易大夫!易大夫!我家孩儿不好啦!”她听音识人,撇撇嘴:“又是李大嫂。她儿子精贵得很,脚上生个疮也要劳你跑半个村去治,干脆咱们住他家得了。”被唤作易大夫的男子只道:“你将来要继承我的手艺,为医者不可如此想法。”说罢匆匆前去应门了。
女子心知父亲被李大嫂这么一耽搁,又是好一阵忙活,至少晚饭前是顾不上她了。干脆收拾好院子,翻墙出去了。
山南村背靠大山,常有猎户上山猎些野味拿去附近镇上卖,余下的部分则悬在家中烤火堆上熏烤,做成腊味,熏上大半年,拿出晒干的红辣子擂成沫,腊味切片蘸着吃,真是又辣又香。因着父亲是村里唯一的郎中,她倒是得了不少腊味吃。打了半天,肚子开始咕噜叫个不停,她又咂摸起那咸香的味来,要是打两斤米酒,足足可以下好几碗饭。
她心中想着滋味,口中生津,心不在焉地四处晃悠着。走到大树底下阴凉处,两个老头在下棋。既不是个赌局,走棋也没甚高明之处,下一步还要瞌睡半晌。女子觉得无聊,正打算到别处闲晃,迎面走来一男一女。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圆圆脸蛋,眉头上挑,看着有股英气。男子年长些,二人服饰考究,看着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子弟。
忽然听得咕咚一声,左边下棋的老头栽倒在地,另一人忙去扶,这才看到年青女子,急道:“易小大夫,请你看看这老家伙。”
她看着这么大的日头,再一诊脉,心中有了计较,道:“老丈莫急,日头太毒,这是中了暑气啦。劳您除下他的衣物,我去打桶井水来给他擦擦身子。”片刻后便提了满满一桶清凉井水过来。老头虽急,倒也记得易小大夫是个女子,正想说不合适,那女子开口道:“大刘师哥,你去吧。”那男子依言为昏倒老头擦起了身体。
“这桶水分量不轻,你片刻就到了。你是练家子么?习武的大夫?村中药馆是你家开的么?”女子问题不断,显得饶有兴味。想想无甚必要隐瞒,她大方承认:“不错,我家开着药铺,我爹是郎中,我跟着他学习医术。不是什么练家子,我身体差,我爹教我些强身健体的玩意罢了。”
女子笑道:“怪不得是小大夫。我爹是镇山武馆的馆主,咱们初来乍到,备下的药膏见底了,我爹正差我和师哥去买呢。我叫王佩,敢问易小大夫大名?”
王佩身上确有一股江湖儿女的大方,问题也是直白,她也干脆道:“原来是王馆主的千金。我叫易渡。我爹现下出门看诊,待老丈缓口气来,我带两位去便是。”
过了半晌,老头悠悠转醒,易渡三人索性送佛到西,绕路将他送回家中,才往易居堂出发。到了易居堂前,天已擦黑,易渡见大门紧闭,上前开门,进了内室取了几瓶跌打损伤、止血调理的药来。王佩见状,道:“恐怕不够。”易渡忙道:“放久了怕失药性,故不多备。这几日我fù_nǚ多做一些,送到府上。”王佩点头应允,付了铜板,与师兄自去。
不多时,易转蓬回转,易渡端了两碗热乎的素面出来。饭桌上,易渡道:“爹,前些时日刚搬来村里的镇山武馆向咱们订了许多药,这几日得赶制些了。”易转蓬问:“谁来买的?”易渡道:“武馆馆主的女儿,唤作王佩。”易转蓬道:“没听说过。”说罢收拾起了桌子,忽然道:“姓王……你离她远些。”
易转蓬生性冷淡,说话也是冷言冷语,要么就出言讥讽。易渡心里不适,道:“我还得登门送药。”易转蓬斩钉截铁:“你不必去。”易渡怒道:“村中的泼皮一个子没有,你有求必应,要我送上门去,还得候着大爷喝药。这么大的主顾,倒叫人家上门来提?你不管账不知道,咱们都快没钱买米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