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越野车上,望着遥远草原上成片的合欢树和灌木丛。
热风吹乱她的长发,露出额头,眉目英气透着股野性。
“林小姐,别动!”李龙朝她喊,在她回头之际,迅速按下快门。
相片里的她,穿件色明艳的长裙,却一点儿也不俗气。还以为又有艾鼬了,惊慌过后的笑容被抓拍下来。
只不过她从来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那张相片,被她随手放在包里。她想还是很幸运的,在离开肯尼亚的最后一天,见到了天国之渡。
她该走了,也不知下次再来这里,会是何年何月,但她相信,她还会再来。
恰在此时,接到母亲的电话,要她立刻去北京,有弟弟的准确线索,并给她发了地址。母亲再三强调,这次核实过了。对方希望有偿提供线索,价格面议。
面对着偏执激动的母亲,她只好顺从。哪怕已经遇到过很次骗子了,但只要有新的消息,都不愿错过。
g市飞北京的航班。
连续转机,她已经很累了。
用携带的毯子将自己裹住,身上仍有浓烈的气味,这种气味极难散去,她尽量掩盖住气味,生怕影响别人。
这些年她与人相处始终小心翼翼,但还是总出错,渐渐她产生社交恐惧,很怕见人,尤其是生人,每次处在人群之中,她就很不安。有时她觉得自己像个小怪物。又像是一只缩在壳里的寄居蟹,或者是一条变色龙。
如果不是十三年前那场灾难,她也许像周良池那样成为了一名医生,而不是在奶牛场当兽医。当然,糟糕的是她连这份工作也弄丢了。
邻座的女孩对她身上的臭鼬味道产生极大抵触,正常人初次闻到都受不了这种气味。
她只好反复给女孩道歉。
头等舱内,岳仲桉斜靠在座位上,满脸疲倦。
忽然间,他皱起眉头,被某种熟悉难闻的气味所触动。可又难以置信,飞机上怎么会有这种气味。
他问身旁的向笃:“你有没有闻到很奇怪的味道?”
向笃下意识地坐直身子,深呼吸,疑惑说:“没有闻到,我最近感冒鼻塞。你 需要口罩吗?”
他摆摆手,不停翻动着手中的书,却又心不在焉,他起身循着那抹气息走去。见空姐正在经济舱调解纠纷,他一贯对此类事漠不关心,正要返回头等舱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对不起,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等飞机平稳后,我可以去卫生间里待着,这样可以吗?”
他一时惊住,目光稍稍越过遮挡的身影,朝座位内侧望去,竟真是她。他不想在她正难堪时被她认出,脸上缓缓地浮起笑容,他回到座位,在向笃耳边交待几句。
“你要去经济舱坐?”
“见到一个女孩很美,想给你制造机会,就委屈自己和她换个座位。”
向笃十分怀疑地说:“我怎么这么不信呢,感觉你是想给自己制造机会。”
“我是那种轻佻的人吗?”他一本正经地反问向笃。
向笃顿了顿,点头说:“从前不,现在看起来有点儿。”
岳仲桉仔细想了下,确实从来没有这样过。
林嘤其并没有因为态度卑微而得到女孩的谅解,反而引起矛盾的升级。
“我现在是一分钟都忍受不了你的味道,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有疾病。你不能坐在我身边,趁飞机还未起飞,请你离开。”
“这位女士是凭机票登机的,她有权利乘坐本趟航班。”空姐忍不住道。
“那我就投诉你们航空公司。”女孩涨红了脸,周围并没有乘客帮腔。
“是我个人的问题,因为有很急
的事情必须赶去,给大家造成了不好的影响,我向你们道歉。“她向周围的乘客半鞠躬。
“我不管,闻到你身上的臭味我感觉头晕恶心很不舒服。”女孩厉声回应。
林嘤其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预感到这趟航班注定是要泡汤了,她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进退两难僵持不下的时候,向笃走过来,对女孩微笑道:“这么美的姑娘,哪能委屈,走吧,跟我去头等舱,有人愿意和你换座位。”
林嘤其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个陌生男子在邀请她的邻座去头等舱。
女孩拎起包,昂首挺胸踩着高跟鞋离开。
长得美就是好,永远都会被呵护着。不过倒也帮她化解了口舌之争。她长长地松口气,半眯着眼,睡意席卷而来。
好像是梦境,她看见一个身材挺直倜傥的男子朝他走来。
过往岁月里,她的世界,就似柳永那句诗:雾霭沉沉楚天阔。她是被世事隔绝的怪物。从未有人闯入她雾蒙蒙的世界。
他离她越来越接近,她试图努力睁开眼睛,又心意已冷地想肯定是在做梦,便放弃了,眼皮无力地再度合上。
岳仲桉在她身旁坐下,见她歪着脑袋,酣然入睡。他俯身凑近她,果然她是臭味的来源,他忍不住想笑,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到她眉尾处凸起的伤疤,漆黑的头发蓬松地搭在肩上,身体细瘦,脸庞上没有任何妆容遮掩。
这一刻,他们
还像当年那样被臭鼬的气味围绕着,这在常人看来作呕的臭味,他理解为命运安排的缘分。倘若不是这似曾相识的气味吸引着他,又怎会再和她重逢。
看来是注定的臭味相投。她竟然又莽撞地被臭鼬攻击了,她在做什么工作,住在哪儿,恋爱或……结婚了吗?
他连续生出一长串问题。她呼吸渐重,夹着轻微鼾声,他想她应该是好久没好好睡觉了。
也是,这满身的臭鼬味,肯定提心吊胆睡不好。
有我守护你,你安心睡吧。他不知为何心中会唐突地生出这样的念头。
空姐推着餐车过来时,她一下惊醒了,他不由刮目相看,睡得如此沉居然能在餐车到的时候准点醒来。他假装看杂志,想着等她见他坐在身边会是怎样的惊讶。
结果她也没看他,站起来就往卫生间走去。
他替她拿了一份米饭。在意面和米饭之间,他选择米饭,因为记得她说过,她不喜欢面食。
他记得她本是生长在南方的姑娘,因父亲工作调动去了青海,她并不习惯当地的面食。那晚,她边擦头发边央告着她母亲想要吃米饭,她母亲将他视作客人,问他想吃米饭还是面食,她跳起来,赶紧用口形暗示他吃米饭。
往日的画面,历历在目,直到那天泥石流爆发,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等了许久,仍不见她出来。他走过去,轻敲了两下卫生间的门。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
她低着头,并没有抬起脸,小声地说:“对不起。”从他身侧走开。他明白了,她是故意躲在卫生间,怕气味影响别人进餐。
回到座位上,她又继续闭眼睡觉。
岳仲桉看她贪睡的样子,思量片刻,将一张名片,放入她敞开的包里,又见包里有张她的相片,他拿出来,端详着,原来她居然一个人跑到肯尼亚去了,看来还是很美。他把照片握在手里,拉起包的拉链。
这算不算是偷盗行为?他想想,自己也给了她名片,顶多算是交换行为。
飞机开始下降。
她好像丝毫不受影响,自始至终闭着眼睛,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对她都没有的意义,一股无动于衷的冷清。
他有些失落,好像和预想的别后重逢场景并不一样,他完完全全被无视忽略。
眼前的她,和十四岁那时聪慧调皮的她相比,有着天壤之别。
记得在她写字桌上,第三份数学模拟试题卷第十页,写满了一个男孩子的名字,满页的:周良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