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到了栀子殿陆贵妃那厢,陆贵妃近来脾气越发的大,自觉诸事都不顺遂。她空有美貌,但是远嫁这姜国来这么许久,陛下压根儿不碰她。
她本也怀疑陛下约莫喜欢的是男子,否则怎的能对自己不动心?天长日久的,心境倒是开阔许多。可自那一日听闻陛下在麟徳殿内沐浴,里头藏着个眉心带朱砂的小狐狸精,她便不可抑止地焦躁起来。
陛下喜欢女人,这普天之下竟有除自己之外还能叫陛下心动的人么?
最可恨的,那人一直只像个假象,她后来不论是旁敲侧击还是多方扫听,却从未有宫人见过此人,倒仿佛是茜芝那丫头撒了个谎存心找她的晦气。
再后来,便是“司灵都”在陛下身畔的频繁出现。
陆贵妃越想越觉得蹊跷,她还记得陛下的话,他是嫌喜欢上旁人麻烦,言下之意自己也不在内,他心里有了梨国来的那位。现今却是怎么的,这一位眉心带朱砂痣的却怎么说,她又是谁?总不能谁都可以,偏生除了自己罢。
姣蕊一路小跑着进到娘娘寝殿的时候正值一只青花瓷花瓶砸出来,碎得不成形落在自己脚边。她见怪不怪了,遣退了殿中簌簌颤栗的宫人,猫腰进去道:“娘娘,娘娘!我瞧见了,瞧清了,这事古怪极了!”
陆贵妃手上扬起的翡翠首饰盒免于一难,她在软垫上坐下,强自镇定道:“你说。”
姣蕊便在边上跪坐下来,她还处在那一晃眼的震惊里,组织了下语言,道:“奴婢本只是顺道儿去寻茜芝说几句话,正巧也知道陛下那时在太液池,总归想着过去能扫听扫听几句。”她语气陡一个提升,“等了好一时,直到陛下出来!可后头还跟着一位,这娘娘已然知晓了,且她眉心还有颗朱砂痣,娘娘亦是知的......”
“你到底要说甚么?”陆贵妃不算是个急性子的人,只是今日情况特殊,姣蕊的话没有重点,她没有耐性再听下去,走到了梳妆镜前。
“娘娘,奴婢要说的是那女子的容貌——”
陆贵妃心里有了计较,语焉不详地轻嘲一声,“本宫有所耳闻,都道是,倾国倾城的姿容?”她看着妆花镜里映出的脸庞,眼中的不屑更为浓重,“世人皆是如此,有一分的容貌,三人成虎,便可吹成四分,四分的容貌,吹成十分也不奇怪。”
姣蕊笑得不大自然,看着娘娘美丽依旧的侧颊,她顺着她的话附和,“您说的是,宫里人,惯是爱夸张,不过见是同陛下在一道儿,怕是琢磨着怎生去阿谀奉承了,都紧赶着夸了......”她咳了咳,“娘娘,还有一宗儿。”
陆贵妃扫她一眼,姣蕊缩了缩脖子,声音低若蚊呢,“不知为何,这位眉心带痣的女子,长得竟是同梨国质子司郎君十分相像呢......”
手握篦子的纤纤素手顿时一紧,陆贵妃眉眼凌厉起来,她突然起身呵斥她,“胡言乱语!可是你亲眼所见么!”
姣蕊“噗通”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绝不敢在娘娘跟前打谎,确实是亲眼所见,虽说只得一眼,但是、但是奴婢一定不曾看错,那副眉眼,不会是旁人的,除非司郎君另有孪生妹妹,这却从何说起呢?”
这么一来便都串成一条线了,都可解释得通了。
陆贵妃心里是明白的,姣蕊没有和自己浑说的道理,她必然是亲眼所见,那副容貌,也必然是司灵都,或者该这么称呼,她是梨国的德阳公主。
梨国究竟甚么打算,先前这位公主假冒质子时便同她的兄长打得火热,这回再次出现,便腻在陛下身边了。怎么,换了目标么?自己那哥哥也是个痴人,别人不过拿你当作个玩意,你还念念不忘。
若不是当日受到陆庭远的警告,陆贵妃确实不会对堪称为最大威胁的司灵都视若无睹。现下好了,她不能再放任下去——
“本宫倒要看看,倘若太后知晓了梨国这出戏码,她这出戏还唱不唱的下去。”陆贵妃看向妆花镜里的自己,扬声吩咐,“来人,伺候本宫更衣。有几日不见太后娘娘了,本宫,甚是挂念——”
......
却说画贞这里,她没这么样躲躲闪闪过,自己一没偷二没抢,只是换了个装扮,行走在宫里却像个见不得光的偷儿。
阮苏行真是脾气古怪,前一息还抱着她“你侬我侬”的,没成想下一息便龙颜突变,自己错甚么了?他要是不想演下去,直说便罢,她也不做那自己能用劳什子美人计取他姜国虎符的春秋大梦。
早离了早干净,姜国的空气压抑,她不比姐姐能干,她不是做大事的人。真像香瓜说的也好,回去后寻个好郎君嫁了,一生安逸,她会获得崭新的人生。
阮苏行的脚程不是画贞赶得上的,他存了心不叫她追上,她望尘莫及,气喘吁吁靠在梨园北角的角门上。
梨园里不时有热潮一般的人群喧哗声传将出来,画贞踮着脚寻思,这才反应过来,今儿里头有蹴鞠比赛,不管是皇亲贵族纨绔子弟还是风流英俊的好郎君都在里头了。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可惜了了的,要不是这样她就进去凑热闹去了,目下这般进去却太不妥当。
画贞把头发简单在头顶心道士似的抓了个揪儿,正想着先寻一处换身衣裳,打角门里却滚出一只镂空的银制香薰球。阳光穿透进去,折射出数道绚丽的光线。
她走过去好奇地捡起来,四下张望间,一张熟悉的人面便进入视野。
陆庭远额头全叫汗水濡湿了,此际身上穿着竹青的蹴鞠球服,他才打场上下来,方才那匹马不得劲,蔫蔫儿的跑不动,他心说没意思,这才告辞同伴从这边角门上出来。
香薰球原是放在腰带里的,不想刚才走得急忙,这才掉出来。
他看着拿着自己香薰球的女子,怔神了好一时,眼前白花花的,唯有那双眸子,还有那滴小小的,鲜活的朱色小痣。
脑中重重嗡鸣。
“你究竟是......”陆庭远错愕地看着阳光里那张有些刺目的面容,“你是,画...扇?怎么回事,今日怎么又将这小痣画了出来,不是说只小时候画着玩儿的......”
他说着说着停下来,才打完球本该气血红润的面色却微微发白,“不对,你不是画扇。画扇不在了。”
画贞把香薰球递向他,阳光下皓白的腕子,他有些恍惚。
“甚么画出来的,你说这颗小痣?”她摸了摸,觉得他的话很是古怪,眼睛一转问他,“有旁的衣裳么,借我换一下,好不好?”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刹那间陆庭远像被人点住了穴道。
他顿了顿,并没有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吁出一口气道:“是我今晨进宫前的衣裳,你若是不嫌弃,跟我来。”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敢嫌弃你呢。”画贞暗暗松了口气,只要能换身衣裳就好,也是巧了,能在这时候遇上陆庭远,她忍不住感慨起来,“不换身衣裳都不敢挺直腰板走路,我平日多神气呀...得亏了撞见你,要把你当福星了。”
“我?”陆庭远默了默,假作不经意地和她说话,“怎的穿成这样,你姐姐过去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
画贞摸了摸鼻子,嘟嘟囔囔道:“这说起来就复杂了,总之,同那一位有关。”她遥指向紫宸殿,这么一指陆庭远还有甚么不明白。
他的脸色有几分紧绷,迟疑着,终究是道:“那你眉心的朱砂痣——”
画贞摸了摸额头,“姐姐没同你说起过么,我们唯一的不同便是此处了。”谈起姐姐,她不免落寞,“姐姐没有这颗痣,我有,所以这一回冒充姐姐一直扮作的质子,我就用特制的香粉每日涂在眉心掩去这个特征,今日是出了点意外,唉...其实不提也罢。”
陆庭远突然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他,他额角的汗珠顺着轮廓垂在下巴上,晶晶莹莹的,“怎么了?”
“......没事。”他指着前面的屋子,表情微有些不自然,“前面是我休息的房间,衣物在里面。你进去换,我,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等你。
画贞忽然失笑,想了想,回头又看了看他,半开玩笑似的道:“有时候看你真是眼熟,指不定,我们曾经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