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愣?他发愣她都不会发愣——!
画贞打了个喷嚏,摇着头,一手飞快地捂住了自己胸口,“平白无故就来解别人的衣带子,正是因为陛下如此,我才不敢换的...你、你出去......”
阮苏行把她看了又看,想想也是有道理,哪怕在他的逻辑里她迟早是他的。既然她是他的,换身衣裳罢了,自己不出去甚么打紧?
不过画贞那副一动不动势要僵持下去的模样他看不得,因而在她的凝视下,不得已,表情淡淡地走出去了。
前脚刚走,画贞后脚就把门关了起来,门闩插上的一瞬间她才感到安心。靠在门上回望那件湘妃色的襦裙,还有雕漆架上的画帛,恍惚穿着它们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并不知道阮苏行究竟有甚么目的,他的心思她猜不透,她还畏惧他么?扪心自问,老实说不了。
穿上襦裙,画贞走到里间的棱花铜镜前系飘带,画舫上的这面镜子只有巴掌大小,照得到上面照不到下面,她胡乱理了理裙摆,再一抬头时却轻呼一声——
眉心那颗小小的朱砂痣不晓得何时露了出来,难道是因为经了水,影响了香粉的效用?
她在身上摸索香粉匣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身衣裳,更何况她刚儿换衣的时候便不曾发现那只小匣子,不定是甚么时候弄掉了......
按说,其实阮苏行连她是女子都知道了,再发现她眉心有颗小痣也不打紧,可,可是没来由的,她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想让他知道。他知道的事已经够多了,她的秘密却越来越少,那么透明的站在他面前,他严防死守,这么一比较,她没有安全感。
正踌躇着,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是阮苏行在外头催促了。画贞懊丧地低吟,脚下只得捂着额头不敢停顿地去开门。
船头湿冷的风吹进来,她眯了眯眼睛,阮苏行站在光影里,眼睫覆下一层暗影,窥不清神色。
“做甚么捂着头?”他微微攒眉,拿开她的手。
那颗意外的鲜红小痣便落入眼帘,妖冶的颜色,浮在白璧无瑕的脸容上,仿若增添了几许她素来缺失的风情。
“这是......”男人冰凉的指尖在眉心徐徐摩挲,他眼神专注,画贞背上一酥,偷觑他的脸,面颊腾的就飘红了。
她拂开他的手,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同那些娇嗔的小娘子没甚差别,“干甚么呀,没见过痣啊?还是皇帝呢,如此少见多怪的。”
阮苏行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他的心情大好起来,视线无法从眼前白玉一样的容颜上离开。
不施粉黛,而颜色?原是这么个画面么。
他唇角漾开一抹弧度,看得她手脚都没处放。也是奇怪了,打出生起穿得便是这样式的衣裙,穿了十五六年,怎么偏生叫他看着,她突然怪不好意思的......
“不要看了,陛下倘或喜欢,自己也可以穿的么。”她碎碎念,他没听清晰,莞尔抚摸她的脸颊。五指穿进她还未曾干透的长发。
那点朱唇就在眼前,冷不防的,颇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终究是男人,过去清心寡欲不错,那是因着不曾遇着对的人,你便是再鲜艳出挑的花骨朵儿在他眼跟前,他也不过当是欣赏一场美景,看过了,也便罢了,并不会生出攀折携带的心思。
她却不同了,从相貌到气息,无一不是他的心头好。
她这么招人,假若不是梨国公主,他便丁点遗憾也没有了。
阮苏行揽臂将画贞搂进怀里,她滞了滞,忽而回抱住他的腰。他唇际仿佛溢出极轻的一声笑,嘴角沉了下去。她的小心思太过直白,这样的她,她那皇叔却放心让她取代原先的“司灵都”贸然前来,莫非算准了甚么。
爱情也是可以算计的?
想到这里,阮苏行抱着画贞的手臂猝然恶狠狠地收紧。不错,他就是欢喜上她了,她便是梨国派来的,便是心怀不轨,他却抗拒不了她。真是讽刺。
他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画贞紧咬着唇,即便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也没有打断他。直到他松开了手臂,微笑着,口吻淡漠地道:“等你有一日喜欢上朕了,不要告诉朕。”
她有丝心惊的错愕,瞠大着眼睛看着他转身一步步走远。
“陛下——”
画贞这才发现原来在她换衣裳的时候画舫已经靠岸了,然而阮苏行对自己的态度却变得若即若离,她看不懂,不明了他怎么突然就生闷气了似的?
她回应了他,他为甚么不高兴。
......
岸边整齐站满了随侍的宫人,张全忠在最前边,他只看见陛下一个人面色不佳地掠过众人,再瞧跟上来的——跟上来的却是个画帛飘飘的,的女子?!
张全忠目瞪口呆,待他看清了来人相貌,更是惊得下巴也要掉。头一个反应不是这女子究竟是不是司灵都,他手中拂尘险些儿抓不稳,和边上茜芝对视一眼,“你、你竟瞧见了么,那女子比陆贵妃,如如何?”
茜芝亦是在发怔里,没想到这么好看...除却陈国远嫁而来的陆贵妃,这座怏怏大明宫里,再没有这样好看的人。
只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襦裙,不打眼的画帛,未经精心装扮的面容却异常清晰明烈。她的神态却又像夏日荷叶间的一颗珠,让人担心她会转瞬而逝。
“陆贵妃同这一位不同,”茜芝缓过了神,她神叨叨地喟叹着,“莫不是太液池里的精怪?否则怎的凭空出现在画舫上,陛下得此美人,怪道对陆贵妃慢待起来。”
张全忠的拂尘打在茜芝的头上,“瞎说八道的!陛下九五至尊,还能叫妖精迷住了心神,咱家是问你瞧她容色,与陆贵妃是否不分伯仲。”他压低了声音,“过去咱们眼中只有何淑妃并陆贵妃,你眼光放长远些,这一位保不齐才是真正有造化的——”
宫里头的人么,尤其是行走御前的这些个,哪一个不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人精,张全忠瞧了个准头,想着自己若是能早早儿地在这位跟前卖个好,来日便更不愁了。
陆贵妃好虽好,却与己无甚大交情,一早前也曾想拉拢何淑妃,奈何这何淑妃是个不争气的,家世再显赫,在陆贵妃跟前也不过一个是珍珠,一个活活衬成了鱼目。
“公公想得倒是长远,说起容色,依着我,陆贵妃尚不及她......”
茜芝悄声说着话,画贞正在她眼前掩袖而过,她没料到这里聚集了这样多的人,陡然穿着襦裙这么出现,难免慌乱,脚下匆匆地去追阮苏行。
茜芝的声音却戛然而止,那一瞥,她瞥见了她眉心的朱砂痣,陡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
依稀记得曾在麟徳殿服侍陛下沐浴时,见过一位眉心带朱砂痣的女子,只是她那时候藏在屏风后......不会错的,一准儿就是同一个人!
万万没想到,陛下金屋藏娇这许久了,还是这么个人,可怎么不摆在明面儿上呢,这中间有甚么缘故不成?
茜芝想起自己曾同姣蕊说起过这事儿,想必贵妃娘娘亦是心心念念罢,如今这女子又再次出现,真是有好戏看了。张全忠和她却不是一个想头,他手间的拂尘彻底掉在了地上,还是一旁的内侍徒弟帮着捡起来塞进手心里。
茜芝察觉到他的异样,张全忠的面色诡异得不行,转头道:“咱家莫非真的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咱家怎么适才一霎那瞧着,那女子恁的面熟?”
不仅有他留意到了,岸边站着的好些个人也都心下存疑,但是御前当差的,和陛下沾上了干系的事,谁敢乱嚼舌头,都是藏在心里。也就是张全忠和茜芝敢交头接耳了。茜芝吸了口气,“我晓得公公指的甚么,事关陛下,陛下不点破,咱们还能如何,且看着吧!”
御前的人嘴紧不错,可画贞还是叫另一些宫人瞧见了,旁的人哪有那许多顾虑,一传十,十传百,眨眼间阖宫都晓得陛下今晨同一位容色惊人的女子一同游湖,最稀奇的,那女子眉心有颗惹眼鲜明的小红痣呐,不知道多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