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魏寻那夜决定带这孩子走时本也未做他想,只是忆起自己幼年被师父带走时的心情,他懂那种溺者逢舟的期盼与恐惧,所以便不忍教这孩子失望。
本想着忙完问道大会回到山脚下给他找一户好人家安顿了便是。
但一路上这几个时辰看着怀里这一张恬然酣睡的小脸,身上头上到处裹着布条,也不知为何竟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来。
可能还是因着自己童年的那点破事,总能感觉到这孩子在一个陌生人怀中这般安逸睡熟的模样触动着他的某一根神经。
于是越走心内越坚定,若是这孩子愿意,一定把他带回山上去。
虽他魏寻平日里算不得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也有着玲珑的心思,这一路走来既已决定要带这孩子上山,便也想了不少说辞。
但他这一辈子从未逆过师父的意思,心下想了好多说辞都又被自己否了。
现在甫一见到师父他老人家就坐在跟前,当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七师弟?你怎么在这里?”
许清衍瞧见本应已经回到清罡派内的魏寻抱着个红衣“小女孩”进来,也是心下一惊,竟没来得及开口训斥,倒被江风掣抢了先。
“凭你乘风御剑的本领不该早回去了吗?现在抱着个女孩杵在这算什么个意思?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尚不知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吗?”
“师兄,他是个男孩。”魏寻也是蒙了个彻底,眼下脑子也只够周全着礼数能答上来一句是一句。
“魏寻,你来给为师解释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许清衍回过神来,按往常魏寻那滴水不漏的性子,许清衍每每要训斥他都需寻个由头,现在这样平静的说话,许是真的怒了。
“师父息怒。这便是……那晚……那晚救下的孩子。”
魏寻也从许清衍反常的态度里觉出了师父的怒气,但再不想忤逆师父现下也已经忤逆了,心乱如麻也想不出什么托词,倒不如索性实话实说。
只盼着师父要骂要罚都随意,只全了自己这点心思便好。
“他举目无亲,弟子想带他回山。”魏寻怀里抱着个孩子,不便行礼,只垂首答道:“因着昨日弟子学艺不精,勉强行事,现下心脉不宁,御剑不稳,所以才弃剑步行至此地,遇到了师父和众师兄。”
听到魏寻含含糊糊的说出“那晚”两个字,江风掣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一抹红衣他那夜看的真切。于是急忙俯身在许清衍身边耳语了几句,把这孩子的事情告诉了许清衍个大概。
他现下内心正是得意——
师弟啊师弟,你竟然从那腌臜之地抱个孩子回来护在怀里,还妄想要带回山上去脏了师父的地方,你是以为师父不知道,我也认不出吗?
呵,看看这回师父怎么要你好看!
他边想边直起身来看着魏寻,眼神里净是等着一出好戏的兴奋劲。
“无耻竖子!”许清衍这下可气坏了,什么仙门气度都顾不上了,破口大骂,“你心中可还有廉耻二字!现下是什么情况你心中不知吗?昨日一战究竟会招致何祸事尚未可知,你便已自觉入了悯安派的眼,可以不把我这个做师父的放在眼里了吗!”
“弟子不敢。”魏寻膝盖一弯,竟是当众跪在了许清衍面前,“弟子至死也记得师父昔年的再造之恩,这么多年不敢有悖师父师门。可是这孩子……便一如弟子当年。师父当日若不管弟子,弟子尚能卑贱的活着;可若今天弟子不管这孩子,他便是没有了活路!”
此话一出,魏寻自己也把自己吓了一跳,说之前都没想过这一番话会脱口而出。
山中修行这许多年,出身那点破事是他最不愿意触及的逆鳞,除了他和师父,当无第三人知晓。
但这却也好像也触到了许清衍心中的什么地方,江风掣惊讶的看着师父沉默片刻,竟伸手将魏寻扶了起来。
“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多晚辈在场,你是越发的不要脸面了。”说罢许清衍轻叹一声背过身去,拾回了一派仙长的风度气派,“回山再说吧,莫要再在此处丢人现眼了。”
魏寻这才来得及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
这孩子也是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地靠在魏寻怀里。
和那晚一样眼都不眨的盯着他。
经过这么大一番折腾,又是骂又是跪,这孩子的眼神却还是无惊无惧,和那晚一样,瞧不出什么情绪,却隐隐带着丝丝戾气。
为防再生事端,许清衍无暇他顾,先带着魏寻和江风掣等人赶回了派中。
魏寻本想安排手下侍女帮孩子梳洗一番,但这孩子竟是说什么也不肯,魏寻只好亲自动手,好一顿折腾之后又是好一阵安抚,那孩子才在他榻上沉沉睡去。
他这才得空走出房门。
人是带回来了,可这究竟是师父家丑不欲外扬的权宜之计,还是真的愿意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