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隽微微蹙眉,燕希玄的说法她此前并非未曾想过,如今得到肯定倒并不例外,只是……
“我会来到此地,与你有关。”她平静无波,“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是现在——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什么……”
燕希玄似乎也未曾想过她竟如此干脆利落地挑破了两人之间那层恩义、前情与共同利益交织成的纱,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件好事,要么她已不再因昔日纠葛而伪装,要么她对他确实已经没有半点故人间的温和。
无论哪一种,都只说明……
短短一瞬间,燕希玄心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他也不再试图以言语晓以利害或大义,坦率地凝视着她,“将你的一切交给我,我要去了结这一切。”
并不意外。
灵隽早想过,燕希玄如果对她有所图谋,那能图谋什么呢?
对一个死了不知多少年,连被天道抹杀得彻彻底底都挣扎着不愿消失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重获新生报仇雪恨来得有吸引力,恰好她别无所长,也就本体为人世人追逐,作为复仇的棋子,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她甚至一点都没有生气,事到如今,她懒得去想燕希玄当初究竟是遭遇了什么才将玄明剑抛出来作为超脱者的新玩偶,也不想管燕希玄在玄明剑里留下了怎样的后手才能保证即便时隔多年他仍有把握夺走她的一切——她眨眨眼,淡定地吐出三个字:“我拒绝。”
“你明明很希望这一切结束。”
“因果纠缠我身,我自会亲手斩断,不劳烦你。”灵隽神色悠悠,看不出太多情绪,“至于你的因果,也请独立了结。”
燕希玄一怔,复又笑了起来,“你不愿也是正常,那便算了。”
他放弃得如此之快,显得先前的狮子大开口仅仅是个玩笑,灵隽多看了他一眼,却并不相信他真会就此放弃——在她曾经历过的燕希玄记忆之中,他是个聪明、平和而温柔的人不假,但眼前这个燕希玄,是经历过死亡、穿越、执掌天下、一败涂地、分崩离析、求生不得又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一切行为。
“也不知道外面现在什么情况……”
似乎察觉到她在想什么,燕希玄微笑不改,“外面,大概会比真实的历史还要糟糕吧。”
“毕竟那时候紫极宗主有我帮他分担天心的压力,而现在他孤身一人,万灵图录还未完成世界转移帮不了他……可惜,本来还有机会的。”
灵隽:“你是想告诉我,如果历史重演,我就是天心的帮凶?”
燕希玄:“我曾学过一篇课文,讲一个刺客将要刺杀一位君王……”
“我拥有你的记忆,知道你想说什么。”灵隽摇摇头,“你想劝我做樊於期?可惜他没得选,我却还不至于穷途末路。”
燕希玄哑口无言。
这时候他隐约有些后悔,当初将前世记忆留给玄明剑时为何没有再多想想——不,不是,他真正后悔的是没有做得更绝,分明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只差一步之遥,却……
与灵隽比心狠是行不通的,燕希玄深深知道这一点,毕竟她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受思想品德教育多年也没有养出什么侠义仁德之心,偶尔可能怜悯苍生之苦,但也仅限于此,支持她与天心不死不休的仅仅是私怨……
他心念一转,换了个话题:“想知道天心为何要在山海界做这么多恶事么?”
“你曾说过天心想要培养一个强者。”
“不觉得可笑么?”燕希玄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处于比我们更高等的世界,却要纡尊降贵到山海界来培养强者……这只说明,他及他在原世界的势力范围内正常情况下已无法培养出符合他要求的强者,也说明——”
灵光一闪,灵隽忽然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他遇到了一个比他更强的敌人。”
培养是极具目的性的行为。
天心需要更强的人,为此不惜代价,而如果计划成功,他将得到一个比他更强,或有潜力比他更强的天选之子,但那只是天心的工具人,他不会让最后的“幸运儿”脱离掌控,再如何天赋超群也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
这场培养计划正常发展下去只会有一个赢家——天心,但他也未必能笑到最后,因为促使天心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人或势力仍存在着,那场故事结局如何,灵隽这个犹在涸辙之中挣扎的小鱼小虾不得而知。
但燕希玄似乎是知道的。
“太初纪元是神庭的时代,那或许是天心的计划最接近成功的时候……”燕希玄笑得意味不明,“在太初纪元之前天心失败了多少次我亦不知,但我这个穿越者就如同一个极为偶然才能出现的变量,让濒临失败的实验重新燃起生机,他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不是真正的神庭之主,却没有选择立刻纠正错误,而是一直躲藏在暗中,静静地看着一无所知的我为了自保做出种种事情,看着我暗暗自鸣得意……”
“他发现我的到来让成功不再只是泡影,于是不再满足于旁观者的视角,而是就像游戏策划一样,给我安排了一个个boss,让我不断遭遇危险,不断变强……直到他觉得成功近在咫尺,需要更进一步地强化主宰者对下等生灵的掌控时,真正的灾难也就降临了……”
他的故事让灵隽略有共鸣,但也仅限于此。
灵隽没有真正的亲朋好友,所以无法共情燕希玄在神庭覆灭时的心情——或许她曾有机会像个喜怒哀乐缠身爱恨情仇捆绑的正常人,在万灵秘境之时……但最终幸或不幸,在最可能走出冰天雪地的时候没能走出去,于是后来风雪愈烈,她也就永远被冰封在了冰川深海之下,即便后来遇到再多人,从他们身上汲取的寥寥暖意也无法融化寒冰,一切就这样下去了。
她忽然非常不快,燕希玄的话在此时竟更似炫耀,什么深情,什么厚谊,她既然没有,那就不需要!
于是灵隽不耐烦地打断了燕希玄的喋喋不休,“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