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带走她的尸体是为何?”杨四郎质问,步步紧bī,“在这里除了你,谁还有能力一声不响就把她带走?”
他原本苍白的面色忽然变成一种透明的色度,许多种情绪杂糅在脸上,形成一种看不出悲喜的平淡。
爱到最深处是恨。
痛到最深处是冰冷。
他是什么,恨她,恨她!
她说过一定会回来!那是她的承诺!他也从没有怀疑过,因为是她亲口说的话,所以他不计任何代价去信任!可是她怎么能在他等到最痛苦的时刻忽然来告诉他,他们之间,全都完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也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这么冰冷,仿佛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份多余的存在,他想离去,想放弃!
德锦!
她不能这么自私!
“耶律寒!”
四郎被狠狠撞到一边,那个人早就发疯一样冲了出去。
雨水的世界,是最悲伤的,因为天空在流泪。
他冲到战场上,雨水把整片战场都冲刷的很干净,偶尔还有一些血rou固执留在土地里。满地战旗,断箭,残qiāng。
多少人魂断他乡,了却了君王事,却未等到白发生,功名利禄,已作了泡影。
有士兵在清理战后的尸体,己方的,挖几个大坑,一个个裹上草席埋了。敌的方,扔到荒山谷里,任野兽撕咬去!
耶律寒梦游一样跑过去,把一具具尸体都翻过来看,杨四郎在骗他!德锦根本不会死!杨四郎不过是嫉妒他,所以编造了这样的谎言,好让他死心。
他太天真了!他耶律寒是那么容易被骗的人吗?
“大王,大王……”士兵们焦急地看着平日冷静高深的北院大王此刻失魂落魄地在尸体堆里翻找着,苍白着脸,嘴里还喃喃念着一个名字。
离得近的士兵听到他在喊:“锦儿,锦儿……”没有停歇过。
可是没人敢上前去阻拦,北院大王以残忍嗜血,jīng明冷锐闻名,杀不眨眼,六亲不认的魔鬼,有几个人敢去惹?
第五十二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10)
一具一具找过去,没有她,心里多么欢喜,她怎么可能会在战场上?她不会来这个地方的!
“大王,您是在找……”
“别话,本王自己会找!”他厉声喝住了那个上前来说话的士兵,眸光凌厉,吓得那个年轻的将领浑身一僵,额头上冒出冷汗。
其余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什么不好惹,偏偏要在老虎嘴上拔毛。
年轻的小将领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依旧固执地说:“属下……找到一具尸体……”
耶律寒怔住,许久不敢回头去看那张年轻的脸庞。
不,他听错了,不是尸体,不是……
“是慕胤大人的!”
一瞬间,耶律寒脸上风起云涌,眼底的漆黑变幻万千。
慕胤……怎么可能?
“慕胤大人被马蹄践踏,已经看不清楚样子,可是他身上有遥辇部首领的图徽。末将把他脸上的血迹清除以后,发现他脸上布满伤痕,可是依旧能看清楚容貌,确实是慕胤大人。”他一边一边观察耶律寒的表情,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
士兵把尸体抬上来,用白色的布盖住,大雨慢慢变小,淅淅沥沥洒在白布上,布底下的lún廓渐渐清晰。
高高挺起的鼻梁,就像挺的拔山脉,让人觉得坚强。
慕胤,他可以是任何人的守护神。
耶律寒居然单膝跪下,就像世界的某个角落,突然坍塌了一般。
“慕胤……”
……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背叛你,可是我不会”当日的声音清晰在耳,慕胤以为他忘记了,不,他从都没有忘记……
究竟忘记的那个人是谁?
……
“把慕胤王子送回遥辇部。”
结局,真的是这样……
慕胤,已杳无踪迹。
锦儿,她究竟在哪里?
yin霾的天空似乎在吟唱一曲千年不变的歌谣,悲伤地把泪水洒向人间。
世人能承受的伤痛,究竟有多深呢?
生离死别都尝过,还能降下怎样的伤?
有人说,死亡,其实是生的蔓延,而生,其实是死亡的承载体。
生生死死,就像分分合合。
镜花水月,那是一场空,可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既知无生又何有生,缘起缘终灭,又何须缘?
杨四郎手持长qiāng,静静地凝视着那个半跪在雨水里的身影。
耶律寒,他到现在才感觉,那个人是那样高大挺拔,就像泰山,永远不会倒下。
心底有种觉悟,在锦儿悄然离世之后,这种觉悟,仿佛澄澈了。
三年后
大宋真宗咸平六年,冬至,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因为这一年,汴京城下一场罕见的大雪,大雪封天,不出一夜,整个都城已经被一片皑白所围绕。
清早,天上还飘着鹅毛般的雪花,紫宸殿外的宫女冷得缩成一团,瑟瑟地站着,看着远处的轿子缓缓接近了。
哎,终于给等来了,要不她们今天非得冻死了不可!
“快去禀告皇上,寇大人到了。”
一个宫女匆匆进去了,轿子在阶梯下停住,出来的却不是寇准寇大人,而是一位披着白色斗篷的女子,斗篷帽上一圈白色的兔毛滚边,暖融融地把女子的脸遮起。
寇大人跺跺脚,官靴底下也沾了厚厚的一层雪,把脚底心冻得冰凉冰凉的。年轻英俊的脸上也被冻出一层红色。他伸出手去,低声道:“请上去吧”。
女缓缓迈动脚步,走上阶梯,一瞬间,风起雪舞,她白色的斗篷纠缠着随风而舞,她整个人就像临风飘起的仙女。
斗篷吹开些,雪花中惊鸿的一抹潋滟,桃红chún,眉如远山,侍女在微微讶异中,看到一双清灵如泉的眼睛。
衣袂抚过门槛,一转眼就消失在厚毡帘里,宫女还怔怔出神,互相jiāo换一个眼色:那女子是谁?
“皇上,寇大人来了。”太监轻声提醒抚着额头小憩的皇帝,英挺的眉峰略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
“唔……爱卿来了。”声音懒懒的,殿内焚着熏香,缥缈地有种恍惚感,是上好的龙涎香。
“皇上。”寇准在两米之外跪下,而他身旁的女子却孤高站着,一身白袍,托出一种绝世而立的典雅气质。
“嗯,平身。”皇上摆摆手,目光停留在女子身上,蹙起眉,“她是何人?”
寇准站起来,不卑不亢地道:“皇上……兴许还记得她。”
“哦?”赵恒坐起来,指指她,“把斗篷取下来罢,爱卿今日急着见朕,就是为了让朕见见她吗?”心里有些兴奋,这个女子,娇玲珑,不够丰满,可是在他看来,却有种进不得身的高贵神秘,越是这种高贵,越是让他心痒难耐。平日有大臣为讨他欢心向他献美女,花样繁多,令目不暇接,可是寇准却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倒让他好奇起来了。
女子轻轻福了一个身,没人看到她嘴角边凉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