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逃跑。”雪生说完,让司机开车。
没有了车门依靠,纪春尤摔在地上,望着远去的汽车,竭力抑制发抖的身躯。是害怕,还是恨,或者两者都有。
回到家里,纪国栋对她大难不死表示庆幸,还说一定要好好谢谢章应曦。他以为她是被宪兵队胡乱抓去顶罪了,一定是章应曦帮忙疏通,纪春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只得默认。
纪国栋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向章应曦报平安。
纪春尤由他去,不敢表露丝毫心绪。
她掩饰得很好,还强撑着做好饭菜等纪国栋回来,可他却带回了噩耗。
章应曦死了。
愧疚与悲伤压得纪春尤喘不过气,碗筷脱手摔在地上,她想起伊东佑晴衣领上的血迹。
纪国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悲痛之余劝她别难过,巡捕房已经着手调查。
可是,她该如何解释,再多调查也不会有结果了。
“显显。”她木讷地说,“我们回老家吧。”
纪国栋还沉浸在章应曦已死的悲痛中,听她这么说顿时一头雾水,以为她悲伤过度糊涂了:“二姐你说什么呢?这里起码有外国人管着,日子苦点也能过,可眼下回去我们哪有活路?”
“活路......”她低声呢喃,突然想起余敬之和他的家乡,靠近渤海的一个小渔村,他曾说要带她去看海,她从未去过却无比思念的地方,如今也成了沦陷区。
租借里,他们无处遁形,想离开,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
她重新从碗柜拿了碗筷,坐上桌让纪国栋吃饭。
纪国栋有点被吓到,不敢多问怕刺激到她,低头只顾扒饭。
纪春尤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她既是姐姐,又像母亲,再苦再难,日子总要过下去。
她的弟弟是如此年轻而充满希望,连她自己也不过二十出头,他们相依为命,少了谁都不可以。
下午五点,雪生准时等在巷弄外。
纪春尤做好晚饭就说要出门,明天回来。纪国栋本就担心她,问什么事非要现在去,还要耽搁一晚上。
他一个劲儿劝她在家多休息,直到雪生上门。
雪生穿着深色西装,看起来和普通职员差不多,只是更为光鲜。纪国栋愣愣的,听他一开口,脸色忽地变得很难看。
他对纪春尤说:“车在外面。”
纪国栋难以形容的震惊,她觉得自己已经用不着解释了,跟在雪生身后。
“二姐?”
这声呼唤蕴含了多少情感,她回过头,眼睁睁看到纪国栋的神情由呆滞转为盛怒。
他挥拳冲向雪生,黑洞洞的qiāng口指向他,纪春尤慌了神,连忙去拉雪生手中的qiāng,
最后,纪国栋并没有冲动到以命相搏,静静目送他们离去。
纪春尤不敢回头,一步一步越走越快。
她被推进车里,向着炼狱出发。
在车上,她问雪生:“你有兄弟姐妹吗?”
雪生冷淡地说:“没有。”
“我还有一个姐姐。”纪春尤定定地注视他,“她死在你们刀下,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
雪生凝视她许久,问:“你也想死吗?”
她想了想,摇头说:“我只想你们死。”
他面无表情地别开脸:“在少爷面前少说话。”
她嘲讽地笑了笑,在伊东佑晴面前,不说话他要发火,说话他也要发火,真难伺候。
“你为什么不再帮我了?”趁此机会,她问出了心中疑惑,“那也是帮你自己,不是么?”
“因为,这样更方便。”
纪春尤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却已经不再开口,看似回答的一句话并没有解答疑问,她还是不明白。
雪生看向车窗外,一路静默。
在身份上而言,他仍然看不起她,没有必要耗费时间解释什么。
所谓方便,是对他自己而言,与其看着伊东佑晴在她逃离后被旧伤折磨,陷入失常的狂bào,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至少在他可控范围之内。
此外也更安全,毫无疑问,伊东三郎绝不会允许自己侄子的住所出现这样身份的女人,即使像犯人那样被囚禁也不行。
伊东家誓死效忠天皇,唯一继承人代表的是家族荣辱。租借不是战区,除却pào火血rou的厮杀,这里多的是汉jiān、特务和间谍。《华盛顿邮报》特派员史蒂芬贝宁就有一位秘密的日本女友,他们对英美等国做的事,不代表中国不会做。
雪生确信纪春尤只是个普通人,但伊东三郎绝不会冒险,即使除却这方面风险,他也不会放任一个支那女人成为伊东佑晴的wū点。
wū点,雪生就是这样看待纪春尤。她像一滩正在扩散的wū渍,没有办法解决,只有掩盖起来。
伊东佑晴将她踩在脚下,而这滩wū渍仍在扩散,也差点弄脏雪生的鞋,这令他想起yòu时所患的猩红热,症状可怕,也是由伊东佑晴传染给他。
汽车在昨天的和风建筑前停下,雪生终于从窗外景色中回神,吝惜语句一言不发,用眼神示意纪春尤知道该怎么做。
还是那间和室,纪春尤换上和服,两个日本女人上好妆将龛镜转向她,她只看了一眼就将镜子打翻。
她以为又会等到深夜,不料伊东佑晴今天来得很早。镜子刚被扶起,隔扇就被拉开。
他站得笔直,又似有些随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纪春尤的视线与他相触,短暂停顿后落在他受伤的手背上。
手背的轻伤是犯人顽抗时造成,他已经用狱中刑具讨了回来,此时突然想起什么,问她:“护士?”
纪春尤没有回答。
许医生曾说,合格的医者应该无差别对待伤患,可他却害怕考验。而那位替她取出弹片的法国医生崇仰红十字会,仅在亚洲就救助过不少朝鲜人、俄国人、中国人还有日本人,纪春尤钦佩他的善行,可面对仇敌,一个杀人魔鬼,她满心憎恶,救死扶伤的神圣使命感dàng然无存。
但她还是不得不替伊东佑晴处理伤口。
伊东佑晴今天脾气出奇的好,无视她的不情愿,从头到尾没有发火,安静地任她在自己手背上擦拭,注视着她严谨而认真的表情。
救人是她身为护士的职责,所以那场大火中她救了他。
消du过程中,刺痛感令他下意识握拳,却不为其他,只是握住她的手,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纪春尤的动作顿了顿,另一只手继续熟练地清理消du。yào箱里有一把医用剪刀,她开小差地想,若拿起那把剪刀......
这个想法被否定,纪国栋还在家中等她。
握在手上的力道渐紧,她微一皱眉,下巴被抬起。
她被迫仰起头,脸上毫无表情。
他的拇指反复揉弄她的嘴chún,直至姣好的chún妆晕开。她的花脸娱乐了他,嘴角浮现淡淡笑意,不易察觉,但的确是笑。
她有些愣神,突然整个人被大力拉过去,他的吻比昨天轻柔了许多,但仍让她喘不过气来。事实上,被他看一眼她都觉得难受。
呼吸被掠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