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蒙纱,月色如洗,月下之人携剑而来,所谓渊渟岳峙,峣峣一身。
愉妃手持青风剑,轻轻一跃便上了屋顶。她俯瞰整个鸾殿,就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那样,双眸中的决意透着留恋。
这鸾殿,冷冷清清,静谧而恐怖,一切皆因皇后没了。
——为了她,你可三日不上朝,不理政。
愉妃脸上神色不停地变幻着,像是恼怒,又像是悲伤。眼泪,就那么落下来了,滑过脸颊,印出水痕。
她那一袭玄纁嫁衣在夜色中无形无影,如她在这鸾殿中的一生,随时可以消失在黑暗中,无人察觉,无人问津。面上端庄宏大,面下凄凄惨惨。
她轻功极好,皇宫内无人可比,此时自然也无人察觉。缓缓而至,轻轻而落,仿佛从天而降来到了鸾殿偏门。守在鸾殿外的宫人未察觉丝毫。
青风剑在月光中发出阴森森的白光,印在棣棠花上,仿佛怪物张开了一张嗜血的嘴。
她紧贴着墙,极轻极慢地往床边走去。这一走,对她而言,是一条不归路。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半点儿犹豫。她每走一步,都要屏息站上足足一盏茶的工夫,确认床上没有任何响动再继续走。走到床边,床上人仍在毫无知觉地沉睡。
床上半掩着帷帐。
借着幽暗月色,有风声自窗棂穿入,卷起的浮尘依附了床帏,飘荡起来,依稀看见床上人平平躺着,衣服穿得单薄,长发随着帐脚垂下来,胸口微微起伏,看起来睡得十分安稳。
微微月光下,这人的脸泛着柔和莹净的光晕,让人心生怜意。
风乐愉立在床头,微微低头,咬着唇,双目微红,目光寒彻的注视着床上的顾长晏。月色洒在她的脸上,她面颊削瘦,惨白里浅浅泛出青色,侧脸的骨线冷峻而深刻。
殿内流动的空气中只闻一人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月色凄冷,寂寂人定。
直到天边有云彩飘过,遮住了那月,黯黯夜色才恍了眼,床上幔帐又被风吹过,绰绰约约掀起一角。
顾长晏感觉到一丝寒气逼近,心下一凛,方轻动了一下。
他眉心微皱,似是叹息般问道:“你来了?怎么不点灯?”
他就是这样子,声音轻缓含情,像冬天悠长绵绵的细雪,温柔却入骨。但却带着锋利的刺刀,仿佛一下就能刺穿风乐愉的心脏,瞬间血流成河。
风乐愉心中咯噔一声,险些坠入他给的深渊。她继续沉默着,直直的凝望着顾长晏。浑身微微颤抖。
见她不应,顾长晏便起身坐在床上。他身上只着一件雪白中衣,襟口歪斜,头顶发簪同样早已摘下,一头青丝颇为凌乱的散在身前身后。
面无血色,又些恹恹。
想必是因皇后之死而忧伤。
风乐愉心如刀割。
顾长晏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底深沉莫测地看着她夜色中冷光清透的眸子,晓得她今夜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嗓音微凉道:“你终究还是来了。”
风乐愉看见他那双眸缓缓睁开来,恍如窗外的星,心中一怔,却又顿时化作了冷霜,手腕一抖,一柄亮闪闪的青风剑立刻架在了顾长晏的颈侧。
顾长晏倏然睁眼,目色阴鸷,扫了她一眼,面色立刻寒了,一双墨晶眼眸冷光冽然,仿佛一只被激起嗜血之志的野豹。
“你这又是何苦?”
风乐愉仰头轻笑,那笑声嘶哑可怕,满是恨意悲愤,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浸染的双目发出了一道利芒,她冷哼一声,嘶哑着声音道:“你灭我族人,毁我一生,你却问我为何?”
夜色中骤然爆发的笑声森冷如魇,惊起夜空中飞鸟呀嘎凄叫,阴森之至。
殿外的宫人闻声而寒,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亦不敢作为。只因门外早已布满了数十名武将,岿然不动的等待命令。此时的鸾殿,就像一把高高抬起的大刀,只等她风乐愉靠近。
顾长晏的目光落在风乐愉的嫁衣上,她嫁入东宫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静了半晌,淡漠非常望着风乐愉那冷冽如刀裁斧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