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姥爷渐渐的开始哭出声来了,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哀嚎起来。吉祥姥姥走的时候他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的,他知道那个女人恨他,否则不会那么年轻宁可去做鬼也不做他媳妇了。碎玻璃上吉祥姥姥的样子越来越清晰了,依旧是那个样子,看不出任何表情,平静的看着他,可是那眼神实在是慎人。吉祥姥爷一边大哭一边大声喊着:“我知道你是要回来找我的,早早晚晚有这么一天的。你变成鬼了,你自由了,可你不会放过我的,你来了,你闺女跟人跑了,你不想让她跟我回去,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早晚会讨我的命来的,你拿走,这命你拿走。你走的惨,该叫大夫去,大夫来了你就活了。每次打你都我不是想打你的,你知道,我不打你我娘她就会看不起我呀!你知道。”
吉祥姥爷的娘把她这辈子在婆家受过的所有的怨与恨都翻翻的还给了吉祥姥姥。她等到这一天等的好苦,等到了那个打她的男人喝酒喝死了,等到了自己浑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里都是冰冷的疼,等到了她的左手的手指头根根僵硬笔直。暮光流年,青丝白,一个女人的一生似乎更加短暂。她终于等到了儿子长大,等到了跟她当年一样的一个姑娘的到来。吉祥姥姥走进这个院子里的那一刻,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初自己走进这个家的样子。看着眼前这位美好年轻的身体,每根乌黑头都是活生生的,亮闪闪的,冒着年轻的味道。
一个冰天雪地的寒冬的清晨,冻僵了的吉祥姥姥静悄悄的来到了吉祥姥爷家的院子里。她不说话,走路也都是静悄悄的,干任何活都感觉是那活儿在自己做着,而不是有一个人在做着。她掰玉米的时候感觉是玉米自己掉下里的,她扫院子的时候那扫帚就像自动在院子里摆动。做饭时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是自己在空中飞来飞去,无人操作。吉祥姥姥犹如一个透明人一样在这个院子里移动。坐在吉祥爸家院子里的吉祥姥爷这才意识到原来吉祥姥姥也许本来就是现在她在墙头碎玻璃上的样子,从进门那天起就是这个样子,她飘来飘去,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脚步声。有一次因为走路太轻把他吓得一哆嗦他还大骂了她一顿:“狗日的,母猪,跟他妈的鬼一样。”那句“跟他妈的鬼一样”把此刻的吉祥姥爷吓得浑身抖,但他故作姿态的喊着:“你找谁也找不到我啊,是你爹输了钱非要把你甩给我的。这些都是你那不是人的爹惹的祸。”
吉祥姥姥站在墙头碎玻璃上,安静的,轻薄的站在那,轻的像一缕青烟,薄的像一张纸。她肯定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说话。吉祥姥爷亲耳听到她对邻居家的新媳妇说过一句:“真好看。”她还把手里的一大把野花递给了邻居家的新媳妇。她还露出了牙齿笑了笑。只是她从来不跟他说话,起码从来不主动跟他说话。最多的就是一个字“嗯”。有时候听到“嗯,嗯,嗯”吉祥姥爷就顺手把手里的随便什么东西扔了过去,有时候是一把铁锹,有时候是一块转头,有时候是一根刚砍完的新鲜的柴。扔准了就落在了吉祥姥姥的身子上,扔不准就落在了吉祥姥姥的身子旁。只不过还是扔准一点比较好,这样就一下子也许就完事了,如若扔不准了,那可能就要一半天才能完事了。
跟着吉祥姥爷的那几年,吉祥姥姥最喜欢的最盼着的就是春天的到来,春天来了她就可以背上竹筐去上山采药去了,一去就是一整天。她喜欢大山里的声音,大山里的味道,还有大山独有的一种安静。山里的一草一木,一只鸟,一只野兔,一只蝴蝶,一片青苔,一群蚂蚁……这些都会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几个月将会是她最美好的时光。起码在山里的这些时间是的,加上她有一身采药的独家绝活,吉祥姥爷也会因为那一筐又一筐的草药似乎也温和下来了。那些草药晒干了还是能买上些个钱的。那些钱吉祥姥爷是全都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的。他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盼望的心情冲淡了他对吉祥姥姥的怒气和对自己的怒气。
那是刚生完二丫头的第十五天。山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吉祥姥姥躲在一棵大树底下躲雨,她亲眼看见一个巨雷咔擦一声把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给击中了,顿时火光满天,接着树根变得通红,那通红迅蔓延到树干树枝,整棵树都是火红色的,像烧的正旺的炭。雨水在大树的周围凝固了,或者雨水也惧怕此时大树的温度绕道而行了,那么多的雨竟然没有一滴落在烧的通红的树上。一股子热腾腾的气体炙烤着浑身湿透的吉祥姥姥,她被眼前的情景深深迷住了,这棵树就这样瞬间燃烧了,眼睁睁的燃烧在大雨里。吉祥姥姥冒着雨走到半山腰路过放牛人住的棚子,这个棚子是更远的山上放牛人的屋子。放牛人一般都是牛主人雇佣过来的,他们就住在山上,住在这个棚子里。她推开门里面没有人,她把草药放下,坐在了那张木板床上浑身抖,她想起来那棵燃烧的树,此刻如果它就在身边该有多好啊!冰冷刺骨的身体加上饥饿的胃,蜷缩在木板床边的她瘦弱苍白,瑟瑟抖。
吉祥姥姥的影子还在墙头碎玻璃上晃动,她的样子变短了一点,她的整个身体都闪着玻璃的反光,犹如彩虹。她站在彩虹里,从头到脚都是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吉祥姥爷死劲的眨了眨眼,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女人死了多少年了,该烧的香我也都烧了,还给她选了一块上好的坟地。她找得着我吗?草,大白天的真的见了鬼了吗?他又把双眼紧闭,过了一会儿睁开一看吉祥姥姥依旧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眼睛还是是死死地盯着他,比刚才更加让人毛。身上的彩虹不见了,蓝布衣裳上的褶皱都是跟原来一模一样的,袖口的补丁分毫不差。只是这些吉祥姥爷是看不出来的。他想回忆起这个女人走的时候给她穿了新衣服的啊!具体样式不记得了,但是肯定是全套的新衣服。他妈亲自给选的,鞋子袜子都是新的,还给她戴了花。可是他不知道那套新衣服是她到他家后第一次穿上的新衣服,她穿着那套新衣服戴着花进去了那个狭窄的新房里去了。
吉祥姥姥死了以后,吉祥姥爷他妈天天做噩梦,经常半夜三更醒来在院子里坐着一直坐到天亮。人老是睡不好或者不睡觉那必然是要得病了的,折腾了二年就坐在那张大木椅子上睡了过去,倒也是走的安详平静。只是她内心深处充满了恐惧,一种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恐惧。其实她倒是没有梦见什么吉祥姥姥变成厉鬼来讨债来了,只是每次闭上眼睛就看见吉祥姥姥的对她笑眯眯的样子,非常温暖,甜蜜的对着她笑,只笑不语。要知道这女人是从来不会笑的,起码她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笑的样子。这笑容吓得她夜不能寐,吓得她魂飞魄散。她开始让她的儿子每天烧香烧纸的,坟上也压了一些镇鬼的东西,还找了寺院里的和尚到家里念经做法。可是做了很多后依旧没有任何效果,吉祥姥姥的笑脸依旧准时准点出现在吉祥姥爷他妈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