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烤着眼前所能看到的看不到的一切。大树的叶子,墙上的荒草,活的,死的,动的,不动的,所有物体的水分都苟延残喘。吉祥爸独自一个人修着被撞坏的高高的院墙,他拿起塑料桶咕嘟嘟的喝着从家里带来的白开水。这些水进到了他的体内不一会儿就变成汗出来了。只穿着一件背心的吉祥爸爸露出的二只膀子是那样的结实有力,每一块肌肉都生动有节律的鼓动着。他挥动着手里的铁锹搅拌着沙子水泥,每挥一下他的二头肌,三角肌,小手臂上的条状肌肉,此起彼伏的肿胀。喉结也紧跟着节奏一上一下。他身上的背心已经被晒得不知是什么颜色了,挽起的裤脚露出了更加结实健硕的小腿肚子。平坦的腹部,结实的胸肌,还有翘臀。这个男人拥有着一副如此美好的身体,可是他对此确丝毫不自知的,只是用力的挥锹,在毒辣的太阳底下,在高高的院墙底下。他身上是不见汗水的,汗水早已经边流边蒸掉了,如果此刻有人用舌头去舔他的额头,他的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肯定都是咸的。
时间来到中午十二点多,干了一上午的吉祥爸准备吃午饭,他提着自己的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走到一棵树下坐下来漫无目的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个村子他来过多次了,都是来干活儿。这村子里面没有他的亲戚或者熟人,不过看着也都算认识。喝了一口水后他想先坐坐休息下在吃饭,偶尔有一二个孩童从他面前走过,他会看几眼那些个孩童,并对他们咧嘴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雪白雪白的,大颗大颗的牙齿。吉祥爸的牙齿有点像马的牙齿。虽然他从来不刷牙,但是他也从来不抽烟不喝酒,不像村里的的其他同龄人那样抽烟喝酒搞得一嘴大黄牙还有隔着一丈远就喷过来的口臭。倒不是他是爱惜自己的身体或者懂得克制,所以没有那些恶性,只是他知道他实在没有多余的钱去买烟抽买酒喝。吉祥爸看上去比村里的其他同龄人要年轻上一些,这也是不抽烟喝酒赌博所带来的好处。只要稍加捣扯吉祥爸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而与他同龄的人看上去都是至少三十五六岁的样子。
火热的太阳底下放眼望去这周围就只有这么一棵树,不大不小,不高不矮。这棵树最后成了吉祥妈和吉祥爸的媒人。树长在了吉祥姥爷家的院墙外,但是这棵树还是属于他们家的。村子里的每棵树都是有主人的,不管是大的小的,直的歪的。每到中午饭点时吉祥爸就坐在这颗树下,休息,张望,填饱肚子。偶尔跟来往的老人孩子说上一句话。这些吉祥妈都看在了眼里。她依旧准时准点的提着猪食桶来回走在去猪圈的路上。这些吉祥爸也都看在眼里。二个人根本就没有说上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彼此好好的看上一眼,不知怎么情欲就在这一来一往,一坐一望之间生根芽了。只不过当时的吉祥妈心里想着自己要尽快离开这里,离开那座高墙,越快越好,远不远她到没想那么多。虽然这绝对违背了吉祥姥爷的意思,吉祥妈是留着要招一个上门女婿的。这是早就注定了的,安排好了的。只不过她年纪还小,或者最近实在也没什么好的人选。毕竟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人还不是特别多。村里有二家人有上门女婿,一个已经过来快二十年的,一个才过来二年多,这事跟时间长短没有关系,这二位的头一样都是抬不起来的。
吉祥妈跟吉祥爸爸静悄悄地完成了眉来眼去。谁也不知道,谁也看不出来。高墙今天就要完工了,吉祥爸在树下放了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亮闪闪的卡。吉祥妈妈提着猪食桶安静的把它拾起来放在了口袋里。
关于吉祥妈怎么跟吉祥爸出逃的具体方式,村里人有各种不同版本。有的说是半夜吉祥爸爸骑着自行车给拉走了,有的说是那天下大雨二个人穿着黑色的雨衣一起走的,村里人还看到了,以为是二个男人走在一起。有的还说是吉祥妈自己跑到了吉祥爸的家里头去了。但具体怎么走的也只有他们二个自己知道了。其实怎么出逃的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吉祥妈就是跟着吉祥爸跑了。吉祥姥爷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第二天早上就找到了吉祥爸的家里头,不过屋里头只有瘫痪在床的吉祥奶一个人。吉祥姥爷就坐在了吉祥爸家的院子里破口大骂,骂了整整二天二夜。累了就到处找吃喝,吃完就睡在吉祥爸爸睡在的那张炕上,睡醒了接着骂。村里的人偶尔进来探头探脑的瞧瞧就又转身走了。村长马尾走进来背着手问道:“咋回事吗?”听了一会儿说:“动静太大了,吵的鸡犬不宁的,等人回来再说嘛!”又听了一会儿背着手悄悄的走了。
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木棍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吉祥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二天她不吃不喝,到了晚上睡着啦也紧紧攥着那根木棍。吉祥爸给她准备了馒头和水放在了旁边,她一口不动。吉祥爸跟她说走二三天就回来了,让她忍忍。到第三天中午的时候吉祥奶喝了点水,她知道吉祥爸爸今天应该是要回来的了,在等下去她也受不了了,吉祥爸爸不会丢下她一个人的。
吉祥姥爷此刻也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骂下去了,二眼呆滞坐在那看着院子上的天,看一会儿天,又看一会儿院墙,院墙头上插着碎玻璃,这些碎玻璃让他想起了自己家的院子,他家的院墙头上也是插满了碎玻璃,那些玻璃还是吉祥姥姥一块一块亲手插上去的。吉祥姥姥生完吉祥妈就走了,连句话都没有,那女人跟自己不过才六年多,生了三个孩子就走了。走的那样的安静,坚决。看着那些碎玻璃吉祥姥爷突然觉得自己是对不起她的啊!他清晰的看到了吉祥姥姥的脸庞出现在那些闪着光的碎玻璃上。三个姑娘吉祥妈长的最像她。可惜她们却从来没有见过面,不,应该也许见过那么一眼吧!他也不确定。想到这里他那一张黑不溜秋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流下泪水,在这张粗糙过度的脸上,那泪水愈的晶莹。现在三个姑娘都长大了,该嫁的也都嫁人,该留的却没留住。自己那个家如果要是没有一个上门女婿也就是彻底的败了。可是现在怎么办呢?跟人家跑了。吉祥姥爷的眼泪是止不住了。
吉祥姥爷好像第一次这样去想吉祥姥姥,这个女人走的时候才25岁。每年的这个时候她每天早上都起来去山上采药,一去就是一整天。她瘦瘦的一年到头只穿着一件蓝布衣裳,冬天里面会加个花棉袄,蓝布衣裳继续罩在棉袄外面。头永远都是一个在后面打一个小髻子,用一根黑色的毛线扎紧紧的。脸上的表情也总是一个样子,不喜也不哀的样子。所以她的样子好像很容易想起来,因为总是一个样子。吉祥姥爷记得她过门后一个多月没有跟自己说过话,只是安静的干着那份属于她的活儿。她是真的很能干活儿,从起床到躺下都不闲着。她到了家里后确实变得跟原来不一样了,干净整洁太多了。他们第一次行男女那事也是安静的,一句话也没有。吉祥姥爷一边流泪一边使劲的想吉祥姥姥跟他说的第一句是啥了?可是怎么能想的起来呢?想不起来了。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打那个女人,因为她把一块馒头给了一只饿得喵喵叫的小猫。他拿着手里的绳子抽了那女人多少下啊!可是她依旧还是那个表情,木头一样的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