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清晰的记得他爸爸死的那天的情景,如同用刀刻在木头上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只要一呼吸,只要他想,他就能闻到那天的气味,那气味是只属于那一天的早晨的,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有闻到过那种味道,那味道你没法形容出来,或者没法准确形容,说什么味儿都不准确。一股潮湿的阴冷的土腥味?铁锈味?烂洋葱的味道?过期肥皂的味道?不,这些都不是,把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依旧不是。打那以后吉祥又多了一种功能,可以随意切换自己的嗅觉,就像开关一样,他想闻那天的味道他就做一个深呼吸就能闻到了。想闻眼前的味道在做一深呼吸就又回来了。
在那天那味道笔直的灌进他的喉咙深处直抵他的胃里,大肠,小肠。他能感觉到那味道从他的gāng门出去时的那种决绝,像是飞机起飞,火箭升天。这股子味道就这样循环往复的进来了,出去了,进来了,出去了。他整个身体从喉咙开始直到gāng门就像是有一辆汽车驶来驶去,疼倒不疼就是难受的不行。他的五脏六腑也跟着受罪,一不小心就被撞了一下,有点像孙悟空转进牛魔王他媳妇肚子里时那样左踢右踹的,不,肯定没那么严重,只是类似于那种感觉。这种感觉折腾了他整整七天七夜,第八天的早上他才松了一口气,那股味道没了,进来出去的感觉也没了。他整个人突然轻盈了许多,眼睛也像从前一样亮起来了。
他爸死了的消息是邻居鬼旦过来通知的,吉祥妈一下子就懵了,后来开始抽泣,然后哭声就越来越大了。在然后屋子里就66续续来了好多人。吉祥不哭,他照旧来到村子旁边的那条河边上去看他的黑驴。这天这黑驴出一种极其折磨人耳膜的叫声。吉祥不知道它为啥要出这种叫声,它是不是病了?那里疼?还是肚子饿了?所以他就坐在河的这边呆呆的望着它,跟它说说话:“黑驴黑驴,蹄子是不是被猪咬掉了?黑驴黑驴,河里的石头都被你叫哭了。黑驴黑驴,你爸也死了吗?”
“傻驴,你爸死了,你还在这跟你的驴哥说话?”路过的邻居嘲笑着走过。
傻驴是吉祥的外号,不知道怎么就叫出来了。他上头还有一个姐姐长他六岁。姐姐进城在一家酒家当服务员,一个月能回来一趟。姐姐回来就会给他带纸包的奶糖吃,吃了奶糖的吉祥脸上会闪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在普通人脸上你是永远看不到的,即使在孩童的脸上你也是看不到的。这种满足感只有在吉祥的脸上才能看得到。这种满足感任你是多么了不起的作家,摄影家都难以描述难以捕捉。吉祥姐姐看到后总是说一句:“这傻驴。”姐姐的这三个字也许可以略微准确的形容出来出现在吉祥脸上的那种满足感。但是姐姐说出这三个字的时的表情确实非常不满足的,一言难尽的,无可奈何的,咬牙切齿的。
吉祥的脑子什么时候出的问题谁也不知道。不会说话,只会出一些奇怪的叫声,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反正他是个傻子就是,谁关心他说什么呢。但是他耳朵却出奇的好使。这孩子从落地的那一刻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模样,圆脸,大眼,小嘟嘴,长睫毛,所有婴儿最美好的样子他都有了。接生的是隔壁村里的一个回族大妈,大妈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说:“这孩子长的,这孩子长的,这孩子长的。”回族大妈一连说了三句“这孩子长的”。按理说出生的婴儿基本上都是一个模样,可是吉祥是不一样的。他出生时的样子俨然如其他婴儿百天的样子一样,乌黑浓密头已经过耳根了,睫毛也是一样的浓密黑亮,眼珠子滴溜溜的四处张望着。他狠狠地瞪了回族大妈一眼,那目光绝对不是来自一个还浑身是血刚落地的婴儿的目光。那目光可以把所有人的心事看穿。
回族大妈吓得一身冷汗。虽然她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可是她接生的婴儿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只是去年春天她接生时夭折了一个男婴,让她的职业生涯蒙上了污点。她也自以为自己是活菩萨转世,做的是大慈大悲的大善事。她早已迷上了女人生孩子时的那股血腥味。那味道与她如同鸦片让她兴奋,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她对婴儿没有感觉,出来就出来了,就像是掰玉米一样,掰下来就扔筐里。她只是沈醉于那股子味道里。这味道滋养了她近二十年,所以她根本停不下来。不过这次吉祥的出现让他心里嘎噔一下。吉祥的眼神明明就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莫不是那个夭折的婴儿前来讨债来了?因为夭折的那个婴儿很多人也都不敢让她接生了,大家也都纷纷改往城里的医院去生孩子。她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一样红火了。她恨过,恨得牙痒痒,主要是鼻子痒痒,她在接吉祥前已经快一年没闻到过那股子味道了。所以她此次过来那是极其兴奋的,那架势就像是曾经的落魄乡亲突然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衣锦还乡一样。虽然没有敲锣打鼓,前呼后拥的,她也是趾高气扬,大着嗓门一路喊过来的。整个村里都能听见她的喊叫声,比村里的大喇叭还好使。
“昨天晚上咋不叫我呢?疼了几天了?你们真是啥也不懂。叫我啊!咋不叫我啊?你们,就是,怎么说你们呢?啥也不懂。”
吉祥妈是吉祥爸从不远处的村子里唬弄(村里人都是这样说的)过来的。那一年吉祥妈才17岁,吉祥爸爸已经3o出头了。家里的哥哥弟弟都已经孩子满地跑了,就他光棍一条。他要照顾他瘫痪在床多年的老妈,哥哥弟弟因为娶了媳妇都相继搬出去了,谁愿意把这个累赘瘫妈带在身边?吉祥爸也是没办法只好自己照顾,家里又穷的叮当响,任那个女人也是不愿意到他家里去的。话说吉祥爸这些年也是相当的不容易,把自己的老妈伺候的也算是不错,吃喝拉撒都要管,一个大老爷们儿想想也就知道了。老妈人虽然瘫痪不动,可是脑子很清楚,她经常对着吉祥爸爸说:“儿啊!给妈一口农药吧!儿啊!妈不吃了。”
“老妈,你说啥呢?那是人干的事吗?人能这样干吗?”
“儿啊!妈走了变成什么都会保佑我儿的。”
吉祥爸也想过老妈死了倒也省心了,这样活着也是遭罪,死了清净了,干净了。他也可以出去打工赚钱盖房子娶媳妇了。你看看隔壁鬼旦家这几年那房子,那媳妇,那脸上得意的。想起这个来吉祥爸心里就不舒服,这几年鬼旦家就没消停过,他那边有多热闹,吉祥爸这里有多凄凉。尤其是鬼旦那肥硕的媳妇,粗腰粗腿可真结实啊!唉!如果没有眼前这个又臭又脏话又多的老妈……她怎么看着一天比一天硬朗了呢?死了清净,死了干净。可是这些在吉祥爸爸的心里到底只是个想法罢了。过会老妈的屎尿又把他熏的清醒,又把他熏回了现实里。收拾完屎尿的吉祥爸爸接着就给吉祥奶做了一碗臊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