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手指无意识地动着,心念电转,怪不得上头对钟庆然如此看重,就凭他敢走别人不敢走的道,他就佩服,只是不知他有几成把握:“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那里很危险,这世上总有人不信邪,可等待他们的下场就是葬身海底,你真的决定了?”
“嗯。”
“那行,船的事我能解决。”赵庆不再磨叽,直接吩咐人去准备,“配备的船员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留他们一阵子,直到我们中有人把航海技术全学到手为止,若能都跟着我,我定会欣然收下。”钟庆然这话说的,让陪在一旁的简明宇都有些汗颜。这可是船员吃饭的手艺,哪个师傅会轻易授予人?钟庆然倒是好,不光要技术,还要留人,这话说得,确实把在场两人都给惊着了。
“可以。还有别的要求吗?”
钟庆然说得轻松,赵庆同样答得轻飘飘,这要被那群人看到,估计眼珠子都能瞪出来。
“我需要造船师傅,至少要有能力造出五丈以上长的海船,人你看着给,最好能随我们在瀚海州定居。还要一个铁匠、泥瓦匠、木匠……”
钟庆然厚颜无耻地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直说得赵庆都有脸黑的趋势。他可是被上头明令要求一切按着钟庆然说的做,只要他能办到。赵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不知客气为何物的人,让他说要求,他还真说了,还事无巨细,把他能想到的都说了一遍,要不是受船舱空间所限,估计他会要更多东西。
这下,不光是赵庆,就连简明宇也叹为观止。他真没想到钟庆然脸皮会这么厚,估计这厚度都堪比城墙了。
钟庆然歇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简明宇:“明宇,你还有什么补充吗?我怕有东西想漏了。”
看着脸色已经绷不住的赵庆,简明宇深表同情,可惜,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他也只能在心里为他抹一把辛酸泪,其余的,该如何还如何,不,可能,他还得再敲上一记重锤:“庆然,你漏了纺纱机、织布机,以及能做它们的匠师,还有……”
这一刻,赵庆彻底脸黑成碳,偏偏他还不能发火,憋得他说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这才僵着脸说道:“你要铁匠?我没听说瀚海州有铁矿啊,要铁匠也没用。至于其他的,船就那么大,你们说的那些,恐怕很多都装不下。毕竟船不能满载,不然速度起不来,遇险想跑都跑不了。你再看看,哪些能减掉?”
钟庆然并不是无理取闹,他说的那些确实都是他急需的,可事有轻重缓急,他不得不和简明宇一起商量,定下各种物品的优先等级,至于人手吗,那些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手艺人,至少一样一个,他可不想到时候只能穿皮衣,用木器。
“赵大人,铁匠还是要的,每家都有不少铁器,没铁匠,坏了找谁修去?否则,不出几年,家家就该没锅做饭,没刀切菜,我们可以去当野人了。”
“成,这个我应下,你们商量好没?好了我就着人去办,时间很紧,最迟今晚你们一定要启程。”赵庆控制好情绪,心平气和地说道。
钟庆然落下最后一笔,待墨迹一干,便将纸张推到赵庆面前。
看到手上的单子,赵庆脸色总算比之前好看了一点。看来,钟庆然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这些全办妥,估计船也差不多装满了。想来不出天,一船人吃喝消耗掉不少物资后,船速就能提升许多,他不用为此过多担忧。
赵庆去办事了,钟庆然没事干,闲得无聊,索性重新上妆,和简明宇一起前往码头集市。
祁山码头不小,货物吞吐量在大周朝也排名比较靠前。说起来,大周朝并没有闭关锁国,不过,敢于冒险的民间海商并不是很多,朝廷既不鼓励,也不反对,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
钟庆然推测,大周朝海上贸易正处于萌芽阶段,若朝廷一直采取这样的政策,想来不出几十年,海上贸易会逐渐兴盛。只要利益足够可观,还怕没人去做不成?
“明宇,要买什么?”钟庆然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拉力,回头问道。
“那些是不是你说过的南方干果?”简明宇用手指了指侧前方一处人头攒动的的地方,似乎是有货新到,商贩都围拢在一起,亏得简明宇眼尖,不然很可能错过。毕竟两人是来逛街,不是去看码头。
“走,瞧瞧去。”钟庆然眯起眼睛,可惜没好的角度,实在看不出来,只能亲自走一趟。
街市前面就是码头,钟庆然和简明宇很快就到目的地。可惜,人太多,凭他这点力量,估计一时半会挤不进去。不过,钟庆然不急,他不行,不是还有简明宇吗?
不等钟庆然提醒,简明宇就先有了行动,他把钟庆然拉到身后,自己一马当先,双手微张,将挡住他去路的商贩往旁边一拨,就空出了一个位置,如此几次后,钟庆然一行人就挤到了货摊前。
看到一筐筐各色果干,钟庆然眼睛一亮。大周朝交通不便,想吃到南方的特产可不容易,这次碰上,他怎么也得买上一些。好可惜,船舱空间有限,不然,他非得大买特买一番。
这次也是钟庆然他们运气好,这批海商是第一次到祁山码头,还没有谈好合作商,这才给了各个小商户机会,不然,哪有他们的份?
简明宇没见过这些东西,钟庆然也就没跟他商量,每种至少要了一筐。将钱付清,钟庆然准备走人,前脚都已经迈出去,想着难得碰上一回,本着碰碰运气的想法,问道:“店家,你这还有其他东西吗?”
“有,有,稍等。”黑瘦的中年男子脸上一喜,冲后方说了一句,紧接着就见一个少年抱着一堆东西过来,“客官,您瞧瞧可有和您心意的?”
“说说,都是些什么。”钟庆然认得水果,其他东西可认不全。
“这个陶罐里的是鱼子酱,那个是藕粉……”
中年男子口音很浓重,钟庆然听了好几次才听明白,他沾了点鱼子酱尝了尝,味道很杂,问题不是出在手艺上,而出在鱼籽本身,就这么一陶罐,竟然混合了好几种鱼籽,钟庆然大为诧异,他可没见过这样的。
“庆然,怎么了?”简明宇护在钟庆然身后,再之后是赵庆派来保护他们的人。
这个摊子还真是受人欢迎,到现在,人不仅没散去,反而更多了。不少听闻消息的小商贩都往这边赶,大商户吗,最多派出个管事,和这批海商负责这方面的管事接洽,双方都有意愿,才轮到他们背后的掌柜商议。
“没事。”钟庆然转头对中年男子说道,“店家,你这个是不是用好几种鱼籽做的?”
中年男子一愣,拿起陶罐一看,恍然道:“这位客官舌头真厉害,那小子没眼力劲,这罐是唯一一罐杂合鱼子酱,我们准备自己吃的,哪想到被他拿了过来。要是您喜欢,我们可以便宜点给你,若想要别的,我让人再去拿。这次我们一共带了三种鱼子酱,就是这罐里头的三种。”
“拿过来我们瞧瞧。”
很快,那个少年又抱过来三个陶罐,这回他没弄错。
“明宇,在吃食上你比我有天分,不光是鱼子酱,其他的你也都尝尝。”钟庆然侧过身体,给简明宇留出更大的空间。他只能吃出味道好坏,再详细的,他却品不出来。
简明宇仔细品尝之后,挑了其中几样。
钟庆然敲定最终方案:“店家,他说的你都每样拿个五斤,再来一筐藕粉,就这些,其他的不要。”
钱货两清后,钟庆然一行人步出码头。几个护卫都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们是护卫,不是挑夫!遗憾的是,他们也只能在心里头这么想想,说却是不敢的。临出门前,赵庆可是交代又交代,让他们一定照着这位小少爷的话做,也不知道他是何方人士,竟让赵大人这般看重。
一次性就买了差不多两石重的物品,钟庆然也没心思再逛其他地方,可别一看到有好东西又大肆采买一番,到时候船吃不住重量,还得舍掉一些,钟老爷子夫妇还不得心疼坏了?之前,两老就割舍不下家里那一大堆物事,钟庆然可不想让他们再来上这么一次。
等到天黑,赵庆派人过来把钟庆然和简明宇带到船上:“你要的人和货都在船舱里,你进去清点一下,看有没有漏下的地方。”
钟庆然拿过花名册,挨个点了人,见无错漏,便转到货舱。核对完后,钟庆然将赵庆请到一边说话:“赵大人,烦劳您给上头带一句话,就说我对他的安排很满意,再把‘灵芝’两字传给他,其余什么都不用说,想来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赵庆听得雾煞煞的,不过他没多问,爽快地应承下来。
“赵大人,有劳了,告辞!”钟庆然目送赵庆和无关人员下船后,便下令开船。楼船立刻破开海水,朝前突进。
钟家一行共有一百多人,加上船工和后来那批匠人,总计将近一百五十人,再算上带的物资,载重实在不小。
钟庆然脚下踩着的楼船,已经是民用船只极限,也只堪堪能将这些全部装下。若钟庆然和赵庆两人有一人预估错误,估计钟庆然就得舍弃一些物资,浪费倒是不会,那边还有两艘船,可以留给船工用。
大船速度就是比小舟快,不到一个时辰,钟庆然就抵达目的地。
“爹,回吧,外头风大,这边我看着。”钟正仁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袍子,再次出言劝说。
“再等等。”钟老爷子眯着双眼望着前方,突然,一点火光映入他的眼帘,“老大,你看到光亮没,那会不会就是庆然他们?”
钟正仁立马转头,脸上也带了笑意:“爹,是有船过来了,是不是庆然我就不知道,您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周船长。”
不等钟正仁走出几步,周茗就在船工招呼下来到甲板:“现在还远,看不清楚灯语,你且稍等片刻。”
周茗一脸平静,船工却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得以防万一,若遇上海盗或者追兵,静等岂不是找死?
还好,并没出现意外状况,来人的确是钟庆然,周茗下令重新将船泊好。
待船停稳后,周船长指挥一众船工,将两艘船并在楼船两侧。等两艘船上的老幼都上了楼船之后,剩下那些青壮便开始搬运物资。
船一直在随波晃动,这严重影响了搬运速度。没办法,钟正仁等人都习惯脚踏实地,在踏板上行走的感觉真不那么美好,不去特意留心晃动都做不到。这和在船上的感觉并不尽相同,踏板抖动的幅度更大,更加让人没安全感。
等所有物品转移完毕,已经到了丑时一刻。
周船长立即下令,连夜启程。
“爷爷,奶奶,船开了,你们快去歇着,我也困了。”钟庆然揉了揉眼,跟两老告退,轻轻合上舱门,进入隔壁舱房。
“庆然,我给你热了几个饺子,你吃点填填肚子再睡。”简明宇已经上床,正半靠着打盹,听到响动,立即醒过神来。
“好。”钟庆然之前就用过夜宵,只是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他现在肚子还真有点饿。八~九个饺子下肚,钟庆然一脸满足。吃饱喝足,正是好眠的时候,他也不去想,这么做是不是会对身体不利。再如何,也总比饿着肚子睡觉好。
两人一夜好眠。
钟庆然再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海上航行和在河道上行驶不同,它得多考虑一点,那就是淡水问题。瀚海州离蓟州还很远,钟庆然不得不多带一些,被淡水占据位置后,能带的物资眼见着少了许多。可他没别的办法,从海水中提取淡水他倒是会,只是他手头上暂时没好的收集装置,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风平浪静地航行了几天后,钟庆然猛然心头一跳,他拿出指针转动起来,先是确定方向,再是确定距离。随后,钟庆然敲开了周茗的舱门。
“周船长,现在起改航向,沿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行出五十公里再来找我。”钟庆然神色严肃地说道。
“钟少爷,你确定?”周茗眼里尽是疑惑,要换成旁人敢这么对他说,他鸟都不鸟,可面前站着的是钟庆然,他没有拒绝的权力。
“嗯,马上转舵。”钟庆然坚持。
周茗只得听从,他倒没有阳奉阴违,既然应下,自是要依令行事。很快,楼船改道。
看到前面船只突然转向,一直尾随在后的护卫船也被迫改向。
钟庆然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福运有限,以后想要赚取难度很高,起码得等他在瀚海州安定下来之后,他才会考虑如何赚钱,所以必须将它用在刀刃上,这点小小的好奇,他还能忍得住。
全速航行半个时辰后,海上开始起风,稍后,风势渐大,这下,谁都知道出事情了。
钟庆然重新回到船长室,对着周茗说道:“不要改向,一直朝这个方向走。”
“可这是逆风。”周茗神色有些焦急。
“没事,把风帆都撤了,橹全都摇起来,就走这边。”钟庆然坚持己见。这条线路能最快脱离风暴范围,顺风,他们有很大可能会被风暴带着走,谁知道会被带到哪?风力一直在加强,不尽快脱离,被风暴掀翻船只怎么整?他可不想再无谓浪费福运。
周茗咬了咬牙,心一狠,继续执行之前的方案。
后头跟着的护卫船长,可说是咬牙切齿地下令跟上。
钟庆然所在楼船,像是特意撞进风暴之中一般,其实不然。风暴范围很大,他们现在已经远离风暴中心,不然,若按着原来的路径行驶,十有八~九会被风暴席卷,最坏的情况是,船只解体,好一点,也是拖着满是伤痕的残躯飘荡在不知哪个海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