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成长
人生的长链,不论是金铸的,还是铁打的,不论是荆棘编成的,还是花朵串起来的,都是自己在特别的某一天动手去制作了第一环,否则你也就根本不会过上这样的一生。
——查尔斯·狄更斯
周三下午,学校公布了对沈侯和颜晓晨考试作弊的处理,立即成了学校最轰动的话题,学校bbs的十大话题里有六个帖子都是讨论他们的。
同学们议论得沸沸扬扬时,颜晓晨并不在学校,她跟着中介,在四处看房子,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时,才疲惫地回学校。
魏彤早已经叮嘱过刘欣晖和吴倩倩,谁都不许多嘴询问,大家也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但是刻意下,不是没话找话说,就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气氛显得很尴尬。颜晓晨洗漱完,立即上了床,把帘子拉好,隔绝出一个小小空间,让自己和别人都松口气。
沈侯打电话给她,“回到宿舍了吗?”
“回了。”
“房子找得怎么样?”今天早上沈侯给颜晓晨发微信时,颜晓晨告诉了他,打算去找房子,想尽快搬出学校。
“看了一天,还没看到合适的。你那边怎么样?”
“我爸命令我去自己家的公司上班,也是做销售,但每月底薪只有一千八,我爸说切断我的经济供给,让我挣多少花多少,自生自灭。”
颜晓晨安慰他说:“那就少花点吧!”出了这事,沈侯自己找的那份工作也丢了,虽然沈爸爸撂了一堆狠话,可还是给儿子安排了一条出路。
沈侯的语气倒是很轻快,“小瞧我!底薪一千八,还有销售提成的,难道我还真只能拿个底薪了?对了,我爸妈今天下午走了,我明天去学校找你,你别出去,在宿舍等我。”
“好的。”
两人又聊了几句,沈侯挂了电话,让她早点休息。
颜晓晨躺在床上,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宿舍的门被推开了,两个同院不同系的女生边说边笑地走了进来。
“颜晓晨还没回来啊?她不会不好意思见同学就这么消失了吧?”
“沈侯和颜晓晨已经分手了吧?你们是不是也发现了,沈侯这几天压根儿没来找过颜晓晨?”
刘欣晖对她们比手势,示意颜晓晨就在帘子后面,可她们说得兴高采烈,压根儿没留意到。
“没有学位,别说正规的大公司,就是好一点的私企都不会要颜晓晨,她这下可惨了!到时候混不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可以在酒吧当坐台小姐了,不是说她以前就是坐台的嘛……”
两人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魏彤听得忍无可忍,正要发火,没想到吴倩倩竟然先她一步。她在卫生间刷牙,直接把满是牙膏泡沫的牙刷扔向两个女生,大喝:“滚出去!”
两个女生下意识地一躲,牙刷没砸到两个女生,牙膏沫却甩了两个女生一脸。
“我们在说颜晓晨,关你什么事?”两个女生色厉内荏地嚷。
魏彤拉开门,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皮笑肉不笑地说:“就算你们平时看不惯颜晓晨,也犯不着落井下石,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风水轮流转,没有人能顺一辈子,你们也总有倒霉的时候,给自己留点后路,就算幸灾乐祸,也藏在心里吧!”
魏彤这话说得格外大声,附近的同学都听到了,没有人吭声。两个女生低着头,急急忙忙地逃出了宿舍。
魏彤砰一声关上门,把门反锁了,对吴倩倩说:“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热血女王的一面。”
吴倩倩板着脸,捡起牙刷,一声没吭地回了卫生间。
刘欣晖说:“晓晨,你别难受,赵栎喜欢沈侯,大二时还对沈侯表白过,被沈侯拒绝了,她就是来故意恶心你的。”
颜晓晨拉开帘子,笑着说:“有你们这么帮着我,我怎么会被她们恶心到?我没事,倩倩,谢谢你!”
吴倩倩面无表情,用力冲洗着牙刷,没有说话。
刘欣晖说:“对啊,只要你自己别当回事,其实什么都和以前一样。晓晨,加油!”刘欣晖鼓着脸颊,用力握握拳头。
颜晓晨笑笑,“我会的!”
再次拉上帘子,颜晓晨的笑容消失了。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了,至少,以后的同学会,同学们肯定不会主动邀请她和沈侯,她和沈侯只怕也不会参加。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时,沈侯来接颜晓晨。
只是一周没见,可这一周过得实在太跌宕起伏,沈侯觉得颜晓晨憔悴了,颜晓晨也觉得沈侯憔悴了,两人都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看着彼此,有一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感觉。
两人相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沈侯才拉住颜晓晨的手,说:“走吧!”两人相携着走出宿舍,也许因为昨天晚上闹的那一出,没有一个同学多嘴询问,但有时候眼光比语言更伤人,不管是怜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都时刻提醒着颜晓晨,从现在开始,她和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颜晓晨微微低下了头,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沈侯却腰板挺得比平时更直,他面带微笑,牵着颜晓晨的手,昂首阔步地从所有同学的目光中走过。沈侯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忍不住想证明,一切都没有变!
在校门口,沈侯招手拦了辆出租车。等两人上了车,他对颜晓晨说:“你工作的事情没什么问题了,下个星期一就能去上班,工资肯定没有投行高,一个月三千八,做得好,以后会涨上去。”
颜晓晨说:“很好了。”
沈侯知道颜晓晨的“很好了”很真诚,但是他自己总是没法接受。毕竟颜晓晨之前的工作底薪就有三十多万,年景好的时候,加上年终奖金,七八十万都没有问题。但现在他只能做到这样,工资再高的工作,就算他帮颜晓晨安排了,颜晓晨也不会接受。
出租车停在一个居民小区前,颜晓晨下了车,一边猜测着沈侯带她来这里的用意,一边跟着沈侯进了居民楼。
沈侯说:“宿舍晚上不但要锁楼门,还要断电,大一正是我最喜欢打游戏的时候,为了方便打游戏和朋友聚会,就在这里租了套房子,租约一年一签,还有八个月到期。”
沈侯领着颜晓晨到了他租的房子,是一套精装修的两居室。房子不算大,但布局合理,采光很好,两间卧室,一个是主卧,很宽敞,另一个卧室就小了很多,刚够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连着书架的小书桌和一个小衣柜。估计沈侯早上刚找小时工打扫过卫生,房间里一尘不染,有一股淡淡的消毒剂味道。
“你要出去租房子,肯定也是租两居室,一居室的房租太贵了,两居室可以和人合租,一人分担一半房租能便宜很多。”沈侯有些扭捏,不敢直视颜晓晨,“我想着……反正你要找房子和人合租,不如我们一块儿合租好了。”
颜晓晨打量着小卧室,没有立即回答,有点女性化的温馨布置显然表明了沈侯打算把这间卧室给她住。
沈侯说:“你放心,没你的允许,我什么都不会做,你绝对安全!要不然我给你的屋子换个最好的保险锁?”
颜晓晨扑哧一声笑起来,瞋了他一眼,打趣地问:“难道你半夜会化身成狼人?”
沈侯松了口气,也笑起来,两人之间弥漫着的沉重气氛终于消散了几分。沈侯恢复了以前的风格,嬉皮笑脸却很霸道地说:“小小,就这么定了!我怕麻烦,房租都是半年一交,房子还有八个月到期,不管你住不住,我都已经付了租金,你就搬进来,住那间小卧室,一个月给我交一千块钱,如果每天能给我做一顿饭,房租再给你打折扣。”
颜晓晨更习惯他这种风格,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好吧,就这么定了。”
沈侯如释重负,忍不住抱了一下颜晓晨。其实,之前他就想过,毕业后两个人合租房子,那时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到时提一句就行。但是,今天却让他难以启齿,生怕晓晨会寻根问底地查问房租,生怕她觉得他在金钱上接济她,可晓晨什么都没问,她把自己的骄傲放在了第二位,体贴地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弥补自己的错,让他不至于被愧疚折磨得夜夜难以入睡。
颜晓晨也轻轻抱了下沈侯,就想要放开,沈侯却忍不住越来越用力,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他渴望着能用自己的怀抱给她一方没有风雨的天地,很多抱歉的话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很多想许的承诺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显得假。但每个自责难受得不能入睡的黑夜里,他已经一遍遍对自己发过誓,他一定会照顾好她,为她遮风挡雨,给她幸福。
两人商量定了一起合租房子后,决定立即回宿舍去拿行李。
魏彤、吴倩倩、刘欣晖都不在,正好避免了尴尬。虽然这不是颜晓晨预期中的毕业告别方式,但眼下的情形,这样的告别方式,对大家都好。
等离开宿舍,颜晓晨才给她们发了条微信,告诉她们,她已经在外面租好房子,搬出了宿舍。
没一会儿,魏彤的微信就到了,“恭喜!等你安定好,我来看你,有事需要帮忙,一定别忘记找我。”
颜晓晨回复完魏彤的微信,刘欣晖的微信也到了,几张很卡哇伊的动画图片后写着:“过两天,我也要离开了,回到我的故乡,开始我没有惊怕,也不会有惊喜的安稳人生。同宿舍四年,我一直很敬佩你的勤奋努力,你身上有着我没有的坚韧和勇敢。你像是迎接风雨的海燕,我却是躲在父母庇护下的梁间燕。我们选择了不同的人生路,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我会永远记得,你是我的同学、我的舍友、我的朋友,帮不到你什么,只能给你祝福,风雨过后,一定会有彩虹。”
颜晓晨没想到刘欣晖会给她这么长的回复,很感动,也写了一段很长的话回复刘欣晖,祝她幸福快乐。
又过了一会儿,吴倩倩的短信才姗姗迟来,十分简短,“好的,一切顺利。”
这条短信是终结语,没有再回复的必要,显然吴倩倩也没有期待她回复。颜晓晨有一种感觉,宿舍四个人的关系大概就像这几条短信——和魏彤相交在心,平时不见得有时间常常聚会,有什么事却可以不客气地麻烦她;和刘欣晖远隔天涯,只能逢年过节问候一声,海内存知己了;而和吴倩倩,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也只会越来越陌生。
沈侯看她盯着手机发呆,问:“想什么呢?”
“没什么。”颜晓晨把手机装了起来,也把所有的离愁别绪都装了起来。放下行李,沈侯看看时间,已经五点多,“去吃饭吧,附近有不少不错的小餐馆。”
颜晓晨嫌贵,提议说:“不如就在家里吃了?”
沈侯本来是怕她累,可一句“家里吃”让他心头生出很多异样的感觉,他笑看着颜晓晨,很温柔地说:“就在家里吃吧!需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买,你休息一会儿。”
颜晓晨心里也泛出一些异样的甜蜜,拉住沈侯的手,“我不累,你肯定从来不开火做饭,厨房里需要添置一点东西,说了你也不知道,一起去。”
两人手拉手去逛小区的超市,炒菜锅、铲子、勺子……一件件买过去,颜晓晨每买一件东西,必定看清楚价格,比较着哪个便宜,促销的宣传单更是一个不放过地细细看过,盘算着哪些可以趁着打折先买一些囤着。
沈侯推着购物车,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晓晨所做的一切对他而言十分陌生,他也到超市采购过杂物,却从来不看价格,在他的认知里超市的东西再贵能有多贵?但看到晓晨这么做,也没有一点违和,反而让他生出一种柴米油盐酱醋茶、居家过日子的感觉,心里十分安宁。
颜晓晨挑好炒菜锅,放进购物车,一抬头看到沈侯专注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买东西比较麻烦,你要不耐烦,去外面转转。”
沈侯拉住她的手说:“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很有意思,不过,逛超市肯定不是最有意思的事。我爸妈的努力奋斗养成了我买东西不看价格的毛病。老婆,我会努力奋斗,争取早日养成你也买东西不看价格的毛病。省下来的时间,我们一起去找更有意思的事做!”
这是沈侯第一次叫她老婆,颜晓晨静静站了一瞬,用力握了握沈侯的手,笑着说:“一起努力!”
结完账,两人提着一堆东西回到屋子。
沈侯怕颜晓晨累,坚持不要颜晓晨做饭。颜晓晨下了两包方便面,煮了点青菜,打了个荷包蛋,也算有荤有素的一顿饭。
吃完饭,沈侯洗碗,颜晓晨整理行李。
沈侯一边洗碗,一边时不时跑过去,悄悄看一眼颜晓晨,看她把衣服一件件放进衣橱,一本本放到书架上,毛巾挂进卫生间……她的东西一点点把房间充实,也一点点把他的心充实。
沈侯不知道颜晓晨是否明白,可他自己心里很清楚,超市里的那句“老婆”不是随便喊的。虽然男女朋友之间叫老公、老婆的很常见,但他一直觉得这两个字不能乱喊,那不仅仅是一时的称呼,还是一辈子的承诺。他今日叫晓晨“老婆”,并不是出于愧疚,而是这次的事,让他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颜晓晨曾对他说的那句话“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他也想告诉晓晨,他想和她在一起,现在、未来,一辈子!
星期一,沈侯带着颜晓晨一起去公司上班。
沈侯租住的地方距离公司不算近,但交通还算方便,只需搭乘一趟公车,到站后,横穿过马路就是公司的大楼。
进电梯时,颜晓晨突然想到什么,挣脱了沈侯的手,还移开了一步。沈侯一愣,不解地看着晓晨,“小小?”
颜晓晨小声问:“公司的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吗?”
沈侯明白了颜晓晨的顾虑,不服气地敲了颜晓晨的脑门一下,“迟早会知道!”却也移开了一小步,板着脸,一种“我俩没特殊关系”的样子,“这样满意了吗?”
颜晓晨笑眯眯地看着沈侯,沈侯绷了一会儿没绷住,也笑了。
两个人就像普通朋友一样,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电梯。
前台的小姑娘应该以前见过沈侯,笑着打招呼:“找刘总?刘总在办公室。”
刘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沈侯叫“刘叔叔”,国字脸,一脸忠厚相,看到颜晓晨有点吃惊,用家乡话问沈侯,“怎么是个小姑娘?你说是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我以为是个小伙子!”
沈侯知道颜晓晨能听懂他们的方言,用普通话说:“又不是干体力活,男女有差别吗?这是我朋友颜晓晨,她英文很好。”
刘总能被沈侯的父母外放,做“封疆大吏”,除了忠心,肯定也是要有几分眼色,立即换成了普通话,笑呵呵地说:“英文好就好啊!小颜先去judy的部门吧!”
颜晓晨以为公司里都是“老杨”“小王”一类的称呼,没想到还有个judy,立即意识到刘总让她去的部门应该不错,忙恭敬地说:“谢谢刘总。”
刘总对她没有打蛇随棍上,跟着沈侯叫他刘叔叔很满意,觉得这姑娘上道,和善地说:“走,我带你去见judy。”
judy的部门在楼上,趁着上楼,沈侯悄悄告诉颜晓晨,“judy是我妈妈高薪请来的副总经理,会讲流利的英文和西班牙语,出口外贸的业务都是她在抓,但也别小看刘叔叔,和政府部门打交道时,他一出马立即管用。judy刚来时,还有些不服,后来时间长了,知道蟹有蟹路、虾有虾路,两个人算是彼此看不惯,但和平相处。”
judy是一个四十多岁、戴着眼镜的短发女子,又瘦又高,显得很精干利落,说话语速快、没什么笑容,听到刘总介绍说:“这是小颜,颜晓晨,我一个朋友介绍来的,大学刚毕业,人很不错,你看让她做什么?”
judy不高兴地皱皱眉头,指指外面大办公室里最角落的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满了衣服,旁边的椅子上也搭着衣服,很零乱的样子,“坐那边吧!衣服待会儿找人收走,三个月试用期,谁忙就去帮谁,等试用期结束了再安排具体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