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去学校附近的一个售票点买火车票。不管颜晓晨问哪个班次的车,胖胖的售票大婶都面无表情,冷冰冰扔两个字,“没有!”
颜晓晨嘀咕,“有不少车啊,怎么一张票都没有了?”
大婶斜眼看她,不客气地说:“你不看新闻的吗?现在什么时候?一票难求的春运!你早点干吗去了?居然年三十跑来买票!”
颜晓晨乖乖听完训,笑着说:“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拖着行李要走。
胖大婶看小姑娘的态度挺好,心又软了,“赶快去长途汽车站,也许还能买到大巴的票!”
“谢谢!”颜晓晨回头笑笑,去马路对面的公车站等公车。
到了闹哄哄的汽车站,倒是有卖早点的摊位,可她一看售票窗前排队的队伍,顾不上祭自己的五脏庙了,先赶紧去排队买票。
汽车站里熙来攘往,有人神情麻木、拖着大包小包;有人面容疲惫、蹲在地上吃方便面;还有人蓬头垢面、缩在地上睡觉,体臭味和方便面味混在一起,还有一股隐隐的尿臊味。
颜晓晨知道这些地方最乱,她想着拉杆箱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书和衣服,但背上的双肩包里可是有现金、有卡,她为了安全,把包背在胸前,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护在包上。
排了一个小时队,终于排到了售票窗前,可售票员依旧是面无表情,给了她冰冷的两个字:“没有!”
颜晓晨已经考虑到有这个可能,也想好了对策,没有直达的巴士,那就先买一张到附近城市的票,到那边后,再转一次车。她正要开口询问,队伍后面恰好有一对夫妻和她去一样的地方,排队排得肝火上升,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炸了,怒吼着质问售票员:“没有票你们不能早点通知吗?排了一个多小时队,你说没有?”
对这种情况,售票员司空见惯,权当没听见,面无表情,直接高声说:“下一个!”
“你什么态度?”那对夫妻越发生气,不肯离开,大吵大嚷着要和售票员理论。
别的人却没心情关心他们的失望和愤怒,心急着买票回家,往窗口挤,队伍一下就乱了。颜晓晨被挤得差点摔倒,她赶忙往外让。
幸亏春运期间,汽车站应付这样的事早有经验。维护治安的警察立即赶了过来,在制服和警徽的威慑下,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
颜晓晨早已被挤到了队伍外,刚才的混乱时间不长,但她已被踩了好几脚,当时她什么都顾不上,只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努力往外挤。
这会儿安全了,她才发现背在胸前的双肩包的一条肩带被割断了,包上也被划开了一条口子,她吓坏了,立即拉开包,发现现金和银行卡都没有了。
她不敢相信,把所有东西拉出来翻了一遍,真的没了!幸好她一直没舍得买钱包,东西都是零零散散地装在包里或者兜里,身份证没有丢。
颜晓晨知道肯定是刚才人挤人时,有人趁乱下手,可排在她后面买票的人,已经都不见了。
颜晓晨跑过去找警察,“我被偷了!”
因为长时间值勤而面色疲惫的警察立即打起精神,关切地问:“丢了多少钱?”
“四百多块。”一百多块是用来买车票,剩下的是零花钱。
警察一听金额,神情松弛了,“还丢了什么?”
“一张银行卡,还有学生证。”
警察听见她是学生,知道四百多块就是大半个月的生活费,同情却无奈地说:“汽车站人流量很大,除非当场抓住,钱找回来的可能很小,人没事就好,你赶紧去把重要的卡挂失了!”
颜晓晨只是下意识地要找警察,其实她也很清楚不可能把钱找回来。警察问:“你手机丢了吗?需要我们帮忙打电话通知你亲友吗?”
颜晓晨被提醒了,忙去羽绒服的袋子里掏,诺基亚的旧手机仍在,还有二十来块零钱。幸亏羽绒服的袋子深,她又瘦,里面装了手机也没人看出来。颜晓晨对警察说,“谢谢您了,我的手机还在。”
“那就好!”警察叮嘱了颜晓晨几句以后注意安全,就让她离开了。
颜晓晨先给银行客服打电话,把银行卡挂失了。
她拖着行李,单肩挎着包,沮丧地走出了汽车站。
站在寒风中,看着背包上整齐的割痕,沮丧渐渐消失,她开始觉得后怕。那么厚的肩带都被一刀划断,可见刀的锋利,真不知道那些小偷是怎么做到的,一个闪失,她就会受伤,真被一刀捅死了,倒也一了百了,怕就怕死不了、活受罪。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程致远”,这会儿她实在没心情和人聊天,把手机塞回兜里,任由它去响。
她站在路边,呆呆看着车辆来来往往,好一会儿后,心情才慢慢平复。
银行卡丢了,里面的钱没办法立即取出来,宿舍已经封楼,身上只剩下二十多块钱,显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打电话求助,可是能向谁求助呢?
虽然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快四年,但除了校园,这座城市对她而言依旧很陌生。同学的名字从她心头一一掠过,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沈侯,可是沈侯在老家,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她该如何向沈侯解释现在的情形?但不向他求助,她今天晚上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在走投无路的现实前,她犹豫了一会儿,只能选择向沈侯求助,不管怎么说,他朋友多,也许有办法。
她掏出手机,打算给沈侯电话,却发现除了一个未接来电,还有三条未读短信,竟然都是“程致远”。
第一条短信是早上九点多,“你回家了吗?”
第二条短信是早上十点多,“在忙什么?”
第三条是下午一点多,也就是十几分钟前,“给你发短信,没人回,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有点担心,方便时,请给我回条短信。”
也许人在落魄时格外脆弱,颜晓晨看着这三条短信,竟然鼻子有点发酸,她正犹豫究竟是该先打电话向沈侯求助,还是先给程致远打个电话,手机又响了,来电显示是“程致远”,倒是省去了她做选择。
颜晓晨接了电话,“喂?”
程致远明显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联系到你了,再找不到你,我都要报警了。”
有人关心惦记自己的感觉十分好,颜晓晨心头一暖,很内疚刚才自己不接电话的行为,声音格外轻软,“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程致远笑着说:“不好意思,人年纪大了,阴暗的社会新闻看得太多,容易胡思乱想,你别介意!”
“不……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程致远听她的声音不太对,问:“你在哪里?我怎么听到那么多车的声音?”
“我在长途汽车站。”
“上海的?”
“嗯。”
“你买到回家的车票了吗?”
“没有。”
“你找个暖和安全的地方待着,我立即过来。”
颜晓晨刚想说话,程致远急促地说:“我这边有司机、有车,过去很方便。你要是觉得欠了我人情,就好好记住,以后我有事求你时,你帮忙……”
颜晓晨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想说‘好’!”
“嗯?哦……你说好?”程致远一下子变成了结巴,“那、那……就好!”
颜晓晨被逗笑了,程致远恢复了正常,“我很快到。”
虽然兜里还剩二十来块钱,可这个时间,汽车站附近的食物都很贵,颜晓晨买了杯热饮和面包就把钱几乎全花光了。
颜晓晨吃完面包,越发觉得饿,可没钱了,只得忍着。
等了三十来分钟,程致远打电话告诉她,他快到了。
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车时,颜晓晨松了口气,终于不必在大年除夕夜,饥寒交迫地流落上海街头了。
司机帮颜晓晨把行李放到后备厢,颜晓晨钻进车子。程致远看到颜晓晨的样子,立即猜到发生了什么,“你被抢了?”
“不是被抢,是被偷。我都完全不知道是谁干的。”
程致远拿过背包,仔细翻看了一下,庆幸地说:“破财免灾,只要人没事就好,下次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颜晓晨说:“其实现金没丢多少,可银行卡丢了,我现在连买包方便面的钱都不够,你……你能不能借我点钱?”虽然知道那点钱对程致远不算什么,可还是很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
“还有件事……想麻烦你……”颜晓晨迟疑着该如何措辞,她的肚子已经迫不及待了,咕咕地叫了起来。
程致远问:“你是不是没吃中饭?”
颜晓晨红着脸说:“昨天一天没吃饭,今天只吃了块面包,你车上有吃的吗?”
程致远四处翻了一下,“没有!老李,这附近有什么餐馆?”
李司机说:“今天是除夕,营业的餐馆不多,而且这个点,过了中饭点,还没到晚饭点,也没饭吃。”
颜晓晨忙说:“不麻烦了,随便买点面包饼干就行。”
李司机说:“大年三十,卖面包蛋糕的店也不开!”
程致远对颜晓晨建议:“不如去我家吧!”
已经又麻烦了人家接,又向人家借了钱,再客气可就矫情了,颜晓晨爽快地说:“好!”
程致远的房子在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复式公寓,面积不算很大,但装修十分精致,大概因为有地暖,屋子里很暖和,一点没有冬天的感觉。
这是颜晓晨在现实生活中看到过的最好的房间,刚走进去时,有点局促,但程致远把卫生间指给她后,就离开了。没有他在旁边,颜晓晨的那点局促很快就消失不见。她去卫生间洗手,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有多狼狈,难怪程致远一眼就判定她被抢了。颜晓晨洗了把脸,又梳了头,把松了的马尾重新扎好,整个人看上去总算不像是“受害者”了。
程致远匆匆走进厨房,把两个炉子都开大火,一个煮馄饨,一个做汤,用红色的虾皮、金黄的蛋皮、绿色的小葱、黑色的紫菜做了汤底,等馄饨起锅后,再调入酱油、香醋、芝麻油。
颜晓晨走出卫生间时,程致远的馄饨也做好了,他用一个日式的蓝色海碗装好,端了出来,“可以吃了。”
颜晓晨本以为会是几块面包,没想到餐桌上放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馄饨,她连话都顾不上说,直接埋头苦吃,等吃得半饱时,才对程致远说:“你太厉害了!怎么能短短时间内就变出一碗荠菜馄饨?”
“速冻馄饨,十来分钟肯定就煮好了啊!”
“这馄饨真好吃,是什么牌子?”
“是我请的阿姨自己包的,冻在冰箱里,让我偶尔晚上饿时,做个夜宵,调料也是她配好的,所以这碗馄饨我真是没出什么力,只是出了点钱。”
颜晓晨握了握拳头,笑眯眯地说:“有钱真好!我要努力赚钱,争取以后冰箱里也随时可以有自制的荠菜馄饨吃!”
程致远被逗笑了,“如果就这点愿望,你肯定能如愿以偿!”
等颜晓晨吃饱了,程致远把碗筷收到厨房。
颜晓晨提议:“你请我吃了馄饨,我来洗碗吧?”
“不用,用洗碗机,你去客厅坐坐,我一会儿就好了。”
颜晓晨压根儿没见过洗碗机长什么样,知道帮不上忙,也不在这里添乱了,乖乖地去客厅。
流落街头的危机解决了,也吃饱喝足了,颜晓晨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今天肯定来不及回家了,就算明天的车票不好买,后天的车票也肯定能买到,想回家总是能回的,可是回家并不是指回到某个屋子,而是指回到彼此想念的亲人身边。
会有人盼着和她团聚吗?
颜晓晨掏出手机,没有妈妈的短信、电话。
她想了想,给妈妈发短信:“我一切平安,本来打算今天回家,但回去的车票没有买到,今天就赶不回去了,我明天再去买票。”
摁了发送,看着短信成功发送出去后,她放下了手机,一抬头,看见程致远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颜晓晨笑问:“你收拾完了?”
“嗯。”程致远走过来,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给你妈发短信?”
“你怎么知道?”
“大年除夕不能回家,肯定要给家里人一个说法。在汽车站时,你焦头烂额顾不上,这会儿事情解决了,一定会报个平安,省得她担心。”
自家事只有自家知,颜晓晨苦涩地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没回家过年?”
“公司有点事耽搁了。对了,我计划明天回老家,你和我一起走算了!”
“这……”颜晓晨迟疑。
“司机反正要送我回去,带上你,也不会多花油钱,从上海过去,正好先经过你家那边。我们一个市的老乡,路程完全一样,没必要我的车还有空位,却让你去坐大巴。”
颜晓晨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那好吧!”
冬天天黑得早,颜晓晨看外面已经有点阴了,怕待会儿找旅馆不方便,决定告辞,她说:“我想向你借两千块钱,最迟下个学期开学还,可以吗?”
程致远说:“稍等一下。”他转身去了楼上,过了一会儿,拿着两千块钱下来,把钱递给颜晓晨。
“谢谢!”颜晓晨收好钱。
程致远问:“你是不是打算待会儿去住旅馆?”
“对,我正想问问你家附近有什么旅馆推荐。”
“你要信得过我,今晚就把我这里当旅馆,我睡楼上,楼下的客房归你,我们一人一层,绝不会不方便,明天早上吃过早饭,我们就一起出发,还省得司机接来接去。”
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她能说信不过他吗?何况,她还真的是非常相信他!说老实话,经历了今天早上的事,她是真的有点怕,本打算宁可多花钱也要找个绝对安全的旅馆。颜晓晨笑着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也不在乎多欠你一份人情了,谢谢!”
程致远拿起颜晓晨的行李,带她到客房,“你先洗个热水澡,要累了,就先躺一下,我们晚饭可以晚点吃。”他把洗发液、沐浴露、吹风机、浴巾一一指给她,还特意演示了一遍如何调节水的冷热,莲蓬头的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也没在意,反而提醒颜晓晨洗完澡后小心地滑。
他拿出防滑垫和地巾把浴室内外仔细铺好,颜晓晨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
程致远起身后,看到颜晓晨的目光,自嘲地说:“是不是太啰唆了?”
颜晓晨摇摇头,“没有……只是……”
“什么?”
颜晓晨好像看着程致远,目光却没有焦距,不知落在了何处,“只是突然觉得,你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程致远面色古怪,愣了一瞬后,苦笑着说:“颜女士,你没必要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青春小鸟已经飞走了吧?”
颜晓晨笑吐吐舌头,“我错了!下次一定记得夸你会是个好情人!”
程致远笑摇摇头,“你洗澡吧!有事叫我。”他帮她关好门,离开了。
颜晓晨洗完热水澡,觉得有些累,想着稍微躺一下就起来,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
她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得床褥格外舒服,翻了个身,还想接着睡,可突然之间意识到她在哪里,立即清醒了。
她忙起来,摸出手机看了眼,八点多了。她穿好衣服,把床整理了一下,去卫生间,梳了下头发,看仪容整齐,拉开门走出了屋子。
客厅灯火明亮,电视开着,可是没有声音,程致远靠在沙发上,在看书,里面穿着蓝色的格子纹衬衣,外面披着一件乳白色的对襟羊毛开衫,他一手拿着书,一手无意地放在下巴上,表情严肃,再加上他的眼镜,让他看起来像是剑桥学院里的教授。
颜晓晨看他如此专注,不知道该不该走过去,停下了脚步。
程致远好像有点累了,抬起头,看着虚空沉思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了书,拿起钱包,从钱包里抽出一片东西,仔细看着。
颜晓晨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张五块钱,程致远却像是在看什么十分特别的东西,一直在盯着看,眉头紧蹙,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颜晓晨微微咳嗽了一声,程致远立即抬头,看到她,神情有些异样。颜晓晨走过去,扫了眼他手里的钱,没有字,也没有标记,普普通通、半旧的五块钱,和世界上的其他五块钱没有任何区别。
程致远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顺手把钱夹到书里,站了起来,“睡醒了?我还打算你再不起来就去叫你。”
颜晓晨不好意思地说:“睡沉了。”
程致远问:“饿吗?”
“不饿。”颜晓晨走到沙发旁坐下。
“我叫了点饭菜,不管饿不饿,都吃点。”程致远去餐厅,颜晓晨忙跟过去,想帮忙,程致远也没拒绝,对颜晓晨说:“把饭菜拿去客厅,我们边看电视边吃。”
两人一起把餐盒在茶几上摆好,程致远又拿了几瓶果汁,倒也琳琅满目。
程致远拿起遥控器,取消了静音,春节晚会的声音霎时间充满了整个屋子,就好像一把火,一下子点燃了气氛,空气中有了过节的味道。
两人一人拿着一个碟子,一边吃菜,一边看电视,颜晓晨笑着说:“虽然大家年年骂春节晚会难看,可年年都缺不了它。”
程致远拿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很高兴和你一起过年。”
颜晓晨喝了一口果汁,对程致远说:“谢谢你收留我,让我不至于大年除夕夜饥寒交迫地流落街头。”
两人碰了下杯子,程致远用家乡话说:“我也要谢谢你,让我不至于大年除夕夜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
颜晓晨乐了,“是就你这样,还是你们这个年纪的人都这样?感觉特别体贴,特会照顾别人的面子,明明是你帮了我,说得好像还是我帮了你!”
程致远想了想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时,的确不像现在这样,人总要经历过一些事,才会收起锋芒,懂得体谅别人。”
两人看着春节晚会,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十点多了。
程致远说:“我去给爸妈打个电话拜年。”他拿起手机,走到餐厅去打电话,隔着玻璃门,听不到声音,只看到他站在窗户前,低声说着话。
颜晓晨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拨通了妈妈的手机,一边听着手机铃声,一边把电视的声音调小。
手机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隔着手机,依旧能听到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颜晓晨叫了声“妈妈”,却没有回音,只听到一群人争吵出牌的声音。一会儿后,妈妈兴奋的声音传过来,“五饼,吃!”伴随着打麻将的声音,妈妈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颜晓晨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妈妈说:“我正忙着!没事就赶紧挂电话,有打长途电话的钱,不如买包烟孝敬你老娘!”
她的话含糊不清,颜晓晨可以想象到,她肯定嘴里叼着烟,一手忙着打麻将,一手不乐意地拿着手机。
颜晓晨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明天到家。”
“知道了!三条!”在啪一声麻将出牌的声音中,妈妈挂断了电话。颜晓晨把手机紧紧抓在手里,下意识地抬头去看程致远,他依旧在餐厅里说着话,两人目光相撞,他隔着玻璃门,对她打了个手势,笑了笑,颜晓晨也勉强地笑了笑,把电视声音开大,继续看电视。可电视上究竟在演什么,她压根儿不知道。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颜晓晨拿起手机,看到短信竟然来自程致远。
“愿所有不开心的事都随着旧的一年一去不返,愿所有好运都随着新的一年来到你身边,新年快乐!”她抬起头,程致远站在餐厅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静静看着她。
颜晓晨忍不住抿着嘴角笑起来,没想到他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她冲他晃晃手机,大声说:“谢谢!”
程致远笑着拉开玻璃推拉门,走过来坐下,一边埋头发短信,一边说:“我还得给同事朋友们发信息拜年。”
颜晓晨坐了一会儿,有点无聊,看看时间,刚过十一点,决定也给同学们拜个年。自从上大学后,颜晓晨很少主动干这事,都是别人给她发了短信,她礼貌地回复。写了几句祝福语,按了群发。不一会儿,就有回复的短信陆陆续续来了,手机一会儿响一声、一会儿响一声,倒是显得很欢乐,有的同学的短信,不必回复,有的同学的短信,还需要再回复,来来往往中,时间过得格外快,马上就要十二点。
几个主持人一起站在了舞台上,热情洋溢地说着话,等他们说完,就要开始倒计时了。
颜晓晨一直在等这一刻,像只兔子般噌一下跳起,“我去打个电话!”她一边按手机,一边快步走进餐厅,反手把玻璃门推上。
第一遍电话没有打通,颜晓晨毫不犹豫地按键重拨。
沈侯正在和一个死党通电话,对方说得很投入,他却郁郁寡欢、心不在焉。嘟嘟的提示音响起,提醒他有新的电话打来,他没在意,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玩着电脑。
堂弟沈林在院子里大叫,“猴哥,就要十二点了,你要不要放烟花?”
一群兄弟姐妹哈哈大笑,小时候大家一直叫沈侯“侯哥哥”,后来也不知哪个家伙看完《西游记》后决定改叫“猴哥”,一帮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鬼立即纷纷跟随,全部改口。刚开始沈侯还挺为这称呼得意,那可是有七十二般变化的齐天大圣,长大后,却着实头疼这称呼,但后悔也已经晚了。
沈侯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着堂弟沈林,皮笑肉不笑地说:“八戒,你自己玩吧,哥不和你争!”
兄弟姐妹们笑得更欢了,大堂姐沈周叫:“火呢?准备好!一到十二点就点!”
一群年轻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有人站在台阶上,有人站在屋檐下,有人拿着打火机蹲在烟花旁,一起随着电视上的主持人,大声地倒计时,“十、九、八……”
电话里的来电提示音又响起,沈侯拿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听着死党的絮叨声,想着不知道颜晓晨这会儿在干什么,突然,他心有所动,都顾不上给死党打招呼,立即挂断,接听新打入的电话。
“…六、五、四……”
电话接通了,轻轻一声“喂”,跨越了空间,响在他耳畔,犹如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让他的世界刹那明媚,心刹那柔软。
这一刻,他竟然失去了语言功能,也只能如她一般,“喂?”
“二、一……”嗷嗷的欢呼声猛地响起,漫天烟花在他头顶绽放。
她应该也听到了他这边的欢呼尖叫声,笑着说:“新年快乐!你那边好热闹!”
几分钟前,沈侯还觉得过节很无趣,一帮兄弟姐妹折腾着放烟花很无聊,可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冥冥中一切都有意义,所有无趣、无聊的事只是让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为他璀璨绽放。
他仰头看着漫天缤纷的烟花,笑着说:“我有一个大伯、两个叔叔、一个姑姑,还有两个姨妈,一个舅舅,他们都在我家过年,你说能不热闹吗?你等一下。”他把手机调成相机模式,对着天空,快速地拍了几张照片,可惜颜晓晨的手机没办法接收图片,否则,她就能和他分享这一刻,绚烂的天空就是他此际的心情。不过,以后给她看也是一样的。
沈侯拍完照后问:“他们在放烟花,很好看。你家放烟花了吗?”
颜晓晨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璀璨、霓虹闪烁,但没有人放烟花。她含含糊糊地说:“没有留意。”迅速转移了话题,“你看春节晚会了吗?”
“没怎么看,就路过客厅时扫了几眼,你看了?”
“嗯!”
沈侯笑,“好看吗?”
“挺好看的。”
“也就你会觉得春晚好看!晚上吃的什么?”
……
两人絮絮叨叨说着无聊的话,偏偏他们自己觉得每句话都很有意思,感觉上才说了一会儿,实际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沈侯的弟弟妹妹们一声声喊着“猴哥”,催他挂电话,颜晓晨忍着笑说:“时间太晚了,你去陪家人吧,我挂了。”沈侯还想应付完家人,过一会儿再打过来,颜晓晨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程致远,觉得不方便在别人家煲电话粥,借口要睡觉,才阻止了沈侯。
颜晓晨含着笑走出餐厅,心情好得根本藏不住,程致远转过头,笑瞅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颜晓晨说:“你要想说什么就说吧!”
程致远没客气,“这可是你说的,那个零点电话是打给沈侯的吧?”
“是的!”
程致远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颜晓晨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此时此刻,她突然不想再对自己强调那个给了她许多快乐的男生是她的“前男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