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坐在男人身边的壮汉接口道:“京城最最有名的官宦大家就要数王家和谢家。这两家一个在朝历代为官,钟鸣鼎食; 一个是皇上钦定的皇商,富贵万千。可巧的是两家都各出了一位天眷,当今国母王皇后便是督察院左督御史王鼎的女儿,而皇上最宠爱的兰贵妃是内务府副总管谢春荣的长女。这谢春荣原本只是个吏部郎中,但是由于女儿在宫中得宠,近几年平步青云,让谢家一跃成了京城新贵。”
壮汉夹了一口菜,见同桌的人都目不转睛的瞧着他说话,脸上不禁添了几分得色:“听说谢春荣的四个子女一个个都钟灵毓秀。贵为皇妃的长女谢秀婧自然不必说了,长子谢凌煊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纨绔。二子谢凌辉虽是二房所生,但是相貌清俊聪慧过人,八岁时就是誉满京城的神童。如今他已经十四岁了,所有京城里大户人家未嫁的女子对他都存了一段心思。谢春荣的小女儿谢秀妍是谢凌辉一胞所生的妹妹,芳龄十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壮汉说到兴奋处,原本刻意压低的嗓门不自觉地升高的些许:“我去年运货到京城,刚好赶上谢家修建园子,管事的采买了我从南边运过去的绸缎布料,我帮着把东西搬进谢府,虽然是从后门进去的,也没待多久,但是园里那般宏伟奢华也足够开眼了……”
壮汉刚说到这里,姚丹杏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边下楼一边喊道:“喂,掌柜的,我要的包子腿怎么还不送上来”走着走着,姚丹杏脚下一滑,再加上鞋子并不十分合脚,竟然从楼梯上跌了下去。
“小心!”绿衣婢女离楼梯最近,她几步赶了过去,稳稳将姚丹杏的双肩接在手中,马上把她扶正。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其敏捷,内行人一看便知这绿衣婢女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正在这时,屋子东南角忽然一抹青色的身影一跃而起,趁着众人关注姚丹杏的工夫飞快向大门跑去,似欲夺路而逃。
少年身边的中年人拍案而动,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一鞭过去便缠住了青衣人的身体,奋力向后一扯,那人“啊”的一声被拽倒在地,头上蒙的帽子掉落,露出水缎长发和如花雪颜,竟然是个异常娇美的佳人,年龄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她的眼神极为惊恐,奋力挣扎着解开腰间绳索,想爬起来再逃。
中年人鞭子再一扬,毫不怜香惜玉的打在少女脸上。“啊”的一声惨叫,那如花的雪颜顿时皮开肉绽,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血痕。这时那老头竟然从墙角蹿了出来,向地上的少女奔去,手中弹出数枚石子将客栈中的蜡烛一一打灭,中年人同时移动身形。客栈里顿时乱作一团,姚丹杏见情形不对,连“谢谢”都没来得及对绿衣婢女讲便连滚带爬的上了楼梯,跑回自己的房间,插上房门,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形式似乎很混乱,桌翻椅倒,碗碟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女人不停惊叫,小孩子哭爹喊娘。渐渐的,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下来。姚丹杏支起小元宝般的耳朵,忽然听到木头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急急忙忙的退到床边,慌乱中碰掉了插在门上的门闩。姚丹杏的房间在最深处,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好像在她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姚丹杏暗叫不好,一猫腰便趴到了床底下。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东西丢在地上,点亮了桌上的蜡烛,然后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姚丹杏凝神看去,丢在地上的人竟然是那个青袍姑娘,只是现在她的脸上流血不止,跟方才相比有天壤之别。姚丹杏移动目光,看到一双青面白地缎子小朝靴,坐在凳子上的人无疑是那个翩翩少年了。
“二爷,二爷,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我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只求二爷给我一个痛快!”青袍少女跪在地上“嘭嘭”磕头,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好,那你就说说看。”少年不紧不慢的说。
“那药……那药是王皇后让我下的,我和皇宫里的侍卫私通被皇后抓到了把柄,她要用酷刑治我,她说我要想保住小命就让我想办法让贵妃娘娘堕胎……”不知是天气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内心恐惧,青袍少女浑身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少年冷笑一声:“哼!墨鸳啊墨鸳,真是黑了你的心了!”
墨鸳伏地哭道:“墨鸳是无耻小人,背叛主子罪该万死!我昏了头了,皇后说我若不按照她说的话做,她就会想办法取了我心上人的性命。她给我一种香料,只要放在屋中燃放,三个月后必然小产。我才点了三天,娘娘就肚痛不止。我知道事成之后皇后不会留我活口,所以偷偷从宫里逃了出来,二爷来到客栈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那个老头是谁”
墨鸳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想杀我灭口,可能是皇后的人。”。
这少年正是谢家的二公子谢凌辉。他原本带着保镖美婢在外为父亲办事,忽然收到了家人寄来的急件,由于事关重大,他亲自出来抓墨鸳回去。
“二爷,您开恩吧,看在我服侍娘娘这么久的份上,看在往日的情面上……”
谢凌辉看着面前血流满面的女人,想到往昔的情景不由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跟随我姐姐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的为人你们情同姐妹,出了这等事情,你若告诉她,她怎会不想办法护你周全你素来也是个伶俐的……”
墨鸳一边流泪一边摇头,神色凄惨无比:“娘娘早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大小姐了,后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娘娘日日算计,费尽心机争宠。因为你们谢家所有的恩宠都系在她一人的裙带上,皇帝的眷爱才是维持她和家族地位的唯一利器。平日里皇上多看我一眼,她都不高兴,我们之间早就生分了……”
谢凌辉愣了半晌,幽幽一叹:“罢了,你先随我回去,听候我爹和姐姐的处治。”
“不!”墨鸳惊叫起来,情绪异常激动,“我不要!我不要!我犯吊条都是死罪,这孩子是娘娘的命根子,娘娘不会饶了我的,回去不知有多少毒辣的惩罚手段……”她浑身发抖,显然想到了什么比死亡更恐怖的狠毒的刑法。这时她忽然看见前方的桌子,毫不犹豫的向前撞去,谢凌辉阻拦不及,墨鸳头上立时血花四溅,当场毙命。
姚丹杏趴在床底下,墨鸳倒下的时候脸离她不过半丈。只见那死尸血流满面,眼珠子惨剌剌的瞪着,仿佛内心中有无限的怨恨、委屈和不甘。姚丹杏吓坏了,若不是及时捂住小嘴,闭上眼睛,恐怕这时候早就已经叫了出来。
谢凌辉长长叹了口气,不由有些怅然。想起墨鸳自小便美貌伶俐,身为谢秀婧身边的大丫鬟也从不仗势欺人,谢家上下无不喜欢她,而今落得这个下场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是也未免太过悲凉。他收拾一下情绪,然后喊道:“卷翠,进来。”
门开了,那个绿衣婢女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啊”的轻呼一声,然后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和墨鸳是同时进府的,感情不同旁人,但碍于谢凌辉在场不敢放声痛哭,只是默默走上前,取出一块帕子蒙在墨鸳脸上。
谢凌辉问道:“洪管家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没追到那个老头,让他跑了。”卷翠勉强收了泪道,“这个地方咱们还是别呆了,现在外面的风雪小了很多,赶快回别苑吧。”
谢凌辉点点头,叫洪管家进门将墨鸳的脸盖严,把尸体横抱起来,三个人一同走出房间下了楼。
姚丹杏这时才心有余悸的从大床下钻出来,她的心“怦怦”直跳,刚刚听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皇室秘密,又看了一桩红颜命案,不管怎样见多识广聪明百变,她毕竟还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娃娃,所以手脚有些瘫软,坐在黑暗里定了定神,忽然想起这屋子里刚刚死过人,她浑身一个激灵,马上撒腿跑了出去,找掌柜的要求换房。
姚丹杏跑到楼下,看到一片狼藉,菜肴碎碗撒了一地,人群全散了,两个小伙计正在收拾残局,掌柜的点头哈腰的送谢凌辉和卷翠。姚丹杏慢吞吞的往前走,突然脚下一滑向前摔去,慌乱中她抓住了谢凌辉的秋香色大氅,谢凌辉毫无准备,被姚丹杏拽了一个趔趄。正在这时,一支弩箭飞快的射了过来,箭羽擦着谢凌辉的面颊飞驰而过,牢牢的钉在墙壁上,尾部还在微微颤动。
谢凌辉惊魂未定,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掠过对面的窗子。卷翠提起裙子就要去追,谢凌辉急忙拦住:“别追了,追不上。”他转过身,看到一个瘦弱的女童,看上去jj岁,五官精致,一双大眼睛好像天上寒星,明亮清透,顾盼生辉。他放柔声音道:“你刚刚救了我。”
姚丹杏压根儿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一心想保持平衡避免自己摔跤,情急之下拽了人家公子哥的衣服,但是她马上就后悔了,自己干嘛招惹那个不好惹的人啊,摔一跤就摔一跤呗,又死不了人,万一扯坏了人家的衣服或者让这娇贵的公子心生不快,那自己一个小孤女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由于光线太黑,姚丹杏根本没有看见射向谢凌辉的弩箭,摸不清情况她只得陪着傻笑。
姚丹杏抬头,只见谢凌辉望着她,一双狭长潋滟的凤目闪动着点点波光,堪称俊秀无双。姚丹杏感到心头一阵乱撞,脸一烫便低下了头。她虽然年纪尚浅,但是内心早熟,已经情窦初开,面对这样的情况有点手足无措:“刚才其实是我要摔跤的,因为拽了你一把才没跌倒,就算救了你也只是碰巧。”
刚才谢凌辉就在疑惑为何这样一个比自己年龄还小的女孩能识破刺客的yin谋,现在知道了原因不由得莞尔一笑:“不管怎样我都要谢你的。只要我能做到的,你随便讲好了,或者把你爹娘叫过来,让他们说也可以。”
“我没有爹娘。”姚丹杏摇了摇头,“我自己一个人住店。”她抬头看到谢凌辉询问的目光,心中暗想:若是他知道我娘是南淮艳妓未免瞧不起我。于是信口说道:“我爹早逝,娘不久也病死了,我叔叔婶婶想把我卖到勾栏院,我拿了点钱从家里跑出来,扒了一艘开往这里的航船,一路流浪过来,因为天太冷了,才不得不掏钱住店……”这番话说得真真假假,但是丹杏想到母亲狠心撇下她撒手人寰,这一年来流浪清苦,忍不住泪流满面放声痛哭。
谢凌辉听到她的遭遇不由一声长叹,然后伸手拍拍她的头:“你若没地方可去,跟我回家可好”
姚丹杏正在抽泣,听到谢凌辉的话不由得一愣。谢晨轩望着丹杏又将话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可好我家有吃有住,你以后就不用风餐露宿四处飘零了。”
姚丹杏抬起眼泪鼻涕纵横交错的小脸,看到谢凌辉那清如朗月的脸庞,心中一阵不知名的情愫涌动,头脑登时一热,点头道:“好,我跟你走。”
谢凌辉点头,带她向外走去。“等等,我有一件斗篷在房里。”看到外面的风雪,姚丹杏忽然停住脚步。
谢凌辉斜眼看看姚丹杏身上的旧棉衣,摇头说道:“你的衣服不要也罢,我马车上有一件毡斗篷,送你好了。”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洪管家正坐在驾辕处等他们。谢凌辉几人上了马车,卷翠马上从包袱里找出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披在姚丹杏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谢凌辉一边接过卷翠递给他的手炉一边问。
“我叫姚丹杏,十一岁。”
卷翠听罢小声对谢凌辉说:“大小姐的ru名就叫丹丹,她的名字和大小姐相重,犯了忌讳了。”
谢凌辉点了点头,想到今天正好是初三,这个女孩的名字里又有一个“丹”字,用拆字法把“丹”和“三”放在一起,恰好是个“彤”字,于是笑着说:“以后你就叫初彤吧,姚初彤。我是京城谢家的二公子,以后你和他们一样,叫我二爷。到我那里做个二等丫头,每天做做针线,不辛苦的。”
“我叫卷翠,是二爷身边的人,以后就是好姐妹了,我们互相多照顾。”卷翠微微一笑,态度温柔可亲。
姚丹杏在风月场所长大,又自小在市井之间厮混,见多了世间丑恶,稔熟人情冷暖,她生活在最卑污肮脏的地方,但是她母亲青莲却坚持用最规范传统大家闺秀的礼仪和思想教育她,不断给她进行高雅情cāo和气质的培养,这让姚丹杏养成了刁钻古怪的性格,也让她善于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小小年纪就懂得逢场作戏,强颜欢笑,所以虽然改名字让她心中老大不愿意,但是她不动声色,甜甜一笑,表示出对新名字的喜爱和认可。
风雪已经小了很多,马车一路向前,姚初彤倚在马车的角落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这篇小说不错 推荐 先看到这里加 收藏 看完了发表些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