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司传化就不屑一顾地转过头,显出高人一等的智者的样子,再也不理睬身边的人,大步走开去。
后来,令村人心慌的真正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原来,有人发现是河那边的人在对他们使坏,在对着他们大枣村的山上,立起一个面目狰狞的石头人,并且石人不分昼夜地怒视着他们,大佛说:这就是令他们村子不稳定的真正因素。
大枣村得破坏他们这种坑人的把戏,得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在属于他们地盘的这面山上,立一个同样的石人,并且要手拿利剑,或者板斧,对着河那边的村庄,还得把那边山上的石人推倒、砸烂。
这事得抓紧办。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司太平带着大枣村年轻力壮的人马和工具,带着几分兴奋和恐惧,踏上毁灭不详之物的征途。
没有人知道天兵天将的到来。
他们齐心协力,只用点一支烟的功夫,就把大枣村人感到恐怖气氛的石头人推倒、击碎。
这一次集体神秘行动的顺利结束,使喜欢眨眼睛的司太平感到作为头羊的充实和荣耀。
可是不久,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天,司太平得到可靠的消息:他们山上立的那个石人,也被河那边来的人给偷偷地推倒、砸烂了。
这还了得
他们立即召集村人在一起商量,要立一个更坚固的石人,用水泥做一个更坚固的面目狰狞的拿枪的石人,在水泥未干期间,派人拿火药枪昼夜看守,一旦看见他们村有陌生的面孔,就严加盘问,严阵以待,决不姑息。
石人终于立住了,笼罩在大枣村头顶上的浓雾,也开始慢慢地散去,人们的心有了对石人的依赖,也开始趋于平静。
此时,司太平二十四岁,已经是七个孩子的父亲,他也养成了遇事少言寡语,喜欢眨眼睛的习惯。
孩子小而且多,家境又不好,一时还没有人给他提亲再娶。
即使是有人给他保媒,介绍给他比公羊香更漂亮的女人,他也不想见面,他已经有了心仪已久的女人。同时,他也需要冷静一下自己的思想,还要慢慢恢复被伤害的自尊。
司太平身心同时受苦的日子开始了。
为了把这七个孩子养大成人,他对人生有了比别人更深刻的感悟和体验,他开始在看不见曙光的慢慢长夜里煎熬,苦心等待天明的到来。
有时,他一个人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烟,看着来往的猪狗和熟悉的人们,他就感到有一股使他倍感痛苦,又无法驱散,沉重的水一样的东西迅速弥漫浸泡他的全身,他痛苦地感叹道:这些猪狗看上去都比我轻松,因为他们没有伦理和尊严之说;这些行走的人们看上去也比我轻松,因为他们的家庭没有发生出乎意料的不幸和使男人丧失尊严的突变。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承受得最多。
为了孩子,为了维持这个家,无论如何,他这个男子汉得在这个心灵的暗夜里无限期地熬下去。
熬时间就是胜利,就是未来。
在天明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的大姐司杏花熬生活的功夫不如弟弟,司太平在生活的底层苦苦的挣扎,使她看得心酸心疼心焦,她除了帮助弟弟带孩子照看家,做些必要的家务活之外,别的事她爱莫能助,她着急上火,她在打掉牙往肚里咽,刚强的弟弟在看不到尽头的黑夜里,她先是痛苦着压抑着消瘦着。接下来,就只能是窝火,口舌生疮。再后来,她的脖子底下长出一个大疙瘩,破皮、化脓、黄水流淌不断,疼得她钻心裂腑,喊爹叫娘,彻夜难眠。
听村里有经验的老人讲:这是毒火疮,如果救治不及时,脖子就会全部烂掉,脑袋最后就从烂掉的脖子上掉下来。
那时,人也就死了。
难道就没有办法治疗吗司太平不甘心地自言自语问道。
有。办法还是有的。世上的东西,一物降一物,有软就有硬,有高就有低,有生就有克。据老年人说:山海关那个地方。有一个专门治这种毒疮的祖传世家。
大姐夫体弱多病,又从来没有走出过这连绵起伏的大山,大姐已经很难走远路。于是,去山外接大夫来给姐姐治病的重担,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司太平的肩上。
因为他是男人。
“你能行吗”大姐司杏花担心地问从未出过远门的弟弟。
“行!”一个坚强有力的字,从司太平的厚嘴唇中吐出,他已经下过几次决心,一定要去山海关,把大夫请到家里,治好姐姐的毒疮。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疼她爱他的大姐只有一个,他要尽自己的所能,治好大姐的病。
“姐姐对不起你。”
“不!大姐,是我对不起你!我拖累了你,我一定要找人治好你的病。”司太平抹掉脸上的汗,咬着牙,一字一板地说道。
第二天一早,在太阳还懒得出来的时候,司太平就早早地告别家人,背上几个窝头做的干粮,怀着对山外世界的恐怖与兴奋,踏上陌生的为姐姐求医的道路。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衣服破烂,脸色黝黑,眼睛深陷,带着疲惫的司太平回来了。他穿着露脚趾头的鞋,推着单轮的手推车,用自己的双脚,跨过漫漫的盘山小道,把山海关大名鼎鼎的霍老先生,推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沟。
小山沟又一次被司太平的所为震动了。
人们不知道司太平是怎么走出大山又怎么找到霍老先生的家,他是用什么办法将只有在说书人的嘴里听到过的大地方的名医请到这里来
很快,各种传闻不胫而走,每一种传闻到达司太平这里需要印证时,他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于是,司太平在人们的心中又增加了几分神秘感,他也变得更加少言寡语。
霍老先生治病时,依照惯例,不允许别人观看。但是,这次给司杏花治病时,他却特许司太平在场,并且讲给他说:他姐姐脖子上的毒疮,有如树上长的果子,树根在人的脊背上,要想让这果子萎缩自然脱落,就得除根。
于是,老先生用手比划几下,在她姐姐后背上找好尺寸,用小刀在他姐姐的脊柱两侧切两条一厘米长的小口,出血为止。老先生说:这就是除根,以后永远不会再犯。
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黑红色,还有些发硬的药膏,放在灯火上慢慢烤化,贴在刚割的刀口和她已经化脓的脖子上。
霍老先生的整个操作过程,司太平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并且默默地记在心中。
当晚,司杏花的脖子就不疼了。
她再也不用在深夜里哭爹喊娘地用叫喊来分散苦痛。
从她得病的那一天起,她第一次安稳地睡到东方的山头露出火红的太阳。
司太平很有心计地眨几下眼睛,他感到了霍老先生的神奇和重要。
第二天早饭后,霍老先生就坚持要走,司太平没有同意,说是这里有一个山沟,有幽深凉爽的山洞,有清澈温热的泉水,有满山茂密的各种鲜花和奇形怪状的古树木,这些景色,山海关是没有的,老先生既然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一次,就应该去看一看,不看岂不遗憾
霍老先生在司太平的坚持下,同意再住一夜。
这一夜,成为司太平人生转折的一个机缘,注定改变司太平后半生的一个机缘。
后来,有人传言:司太平这小子太狡猾。
那天晚上,他把霍老先生用烈酒灌醉后,他用感化和持久磨牙的战术,在坚硬的屋地上跪了整整一夜,求到霍老先生从祖宗那里接下来,从不外传的配药秘方和“割根”的尺寸。
不久,他们举家从大枣村搬到大枣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