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而重的夜雪飘飘扬扬地落在了大理寺署衙的窗棂上。
却轻薄得像一层莲腮霏蕤。
屋内地盆火“噼啪”一跳,映得安懋小半边脸都红亮了起来。
“湛渊兄且莫要自相矛盾。”
安懋推开香炉,
“废弱之人,如何上下其手”
谢珽冷笑,
“昔梁武帝老废,而候景以穷归义;孝明帝荏弱,然尔朱荣以密诏起兵,废君弱主何以不为已甚,不过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罢了。”
“否则怎么会那样巧,禹功兄刚发现坊间里流传的鬼mǔ_zǐ桐木魇咒像,陛下就在寝殿中屈尊纡贵地翻检起金砖了,这要被哪个不知事理的北蛮听去了,还以为陛下是想效仿汉武帝,在我大盛重演巫蛊之祸呢……”
安懋“叮”地一声合起空落落的茶盅,
“这是自然,不为已甚一词,本就是孟子中孟圣人称赞孔圣人之语,意指圣人所为,除本分之外,寸心不加毫末。”
“帝王若如此行事,岂不令人笑其畏缩怯馁而我为人师,却当效仿至圣先师安分守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谢珽急道,
“可……”
“湛渊兄说我把陆伯鸾看得太高了,我倒以为是湛渊兄把陆伯鸾看得过低了。”
安懋抬起头来,一双明眸如黑曜石一般熠熠生辉,
“陆伯鸾绝不是轻躁之人,他当年能在武冲关前与我歃血为誓,焉能不知候景尸骨无存、尔朱荣血溅宫廷的下场”
“他若当真想以勤王求霸,效仿的也是昔年晋文公护周襄王而杀王子带,如何会重蹈前人之覆辙,仅为除我一人而妄作了乱臣贼子呢”
“然王子带受诸侯讨伐,是因其引狼入室,私召化外戎狄侵犯周都的缘故,陆伯鸾征伐至今,所杀胡蛮不计其数,他生性骄横豪纵,如何能忍得自己半生功绩毁于阴权乱谋之下”
谢珽沉吟片刻,道,
“禹功兄是说,陆伯鸾虽有反骨,却绝非奸慝”
安懋笑道,
“不错,湛渊兄且想,昔年拔都西征七载,连红毛罗刹诸蕃都要对其俯首称臣,难道是为了给元太宗开疆拓土么”
谢珽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蒙古孛儿只斤氏素性好战却不晓忠孝之义,元太祖四子后代竟全数自立为帝,可是不成体统。”
安懋微笑道,
“是啊,焉知陆伯鸾便不是如拔都一般不成体统之人了”
谢珽嗤笑一声,听起来却更像是被安懋逗笑了,
“陆伯鸾哪里有孛儿只斤氏划土裂疆的本事”
安懋淡笑道,
“打仗的本事学不来,立国的办法倒可以效仿一二。”
“昔年元宪宗去世,拔都在元世祖陷于与其弟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时,趁机另立钦察汗国,以致蒙元帝国从此四分五裂。”
“乃至太祖起兵定我盛国时,四大汗国均皆袖手旁观,这不是划土裂疆的好本事”
谢珽沉默了一会儿,道,
“禹功兄是说,倘或那鬼母像的确是陆伯鸾所送,他的本意实则也并非是靖难勤王,而是想以陈年夺位旧事为由头,挑起中原朝廷内乱,使他可以偏居西南一隅,自立为王”
安懋笑了一笑,道,
“依我之见便是如此,且不论武冲关之险,这东南水军与西北边军尚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当年他趁先帝驾崩,长驱直入尚且不成,何况今日陛下已登大宝,他何必再冒这矫诏勤王的风险”
“倒不如以废太子之名分化朝中势力,既能使陛下畏惧他的功绩,又让废太子党羽有心倚仗他的强军,同时还让我对其心生忌惮,使朝中众人既拿他无可奈何,又待他无从处置,如此,岂不进可兵入中原、退能军征西蛮,得以两全其美乎”
谢珽听安懋将“矫诏”两个字咬得很重,不禁笑道,
“原来禹功兄竟如此欣赏那陆伯鸾。”
安懋一愣,就听谢珽接着道,
“只是禹功兄这铁面一撤,还政于幼君,那陆伯鸾岂不更加嚣张……”
安懋笑着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