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等我。”哈奇站起身来扭头便走,不多时抱了个婴儿回来,不由分说塞进高大卫怀里,“现在就走,离开大营,去找你们定北军。”即便所有人都会死,这娃娃也该活下去,这唐人忠厚可靠,交给他放心。
带个娃娃怎么上战场?可低头看着怀中婴儿,高大卫又不忍拒绝,无奈道:“给他起个名字吧。”
“随便你,活着比名字重要。”哈奇匆匆转身走开,举手投足间有些僵硬。此刻他双目血红,身上生出一块块青黑色尸斑,这个孱弱青年终于开始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哈奇很烦这个唐人,笨嘴拙舌还喋喋不休。不知为何,最后这一刻哈奇还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
高大卫东张西望的去往帅营,要不是记挂着韩利的下落,他真想一走了之。在战场上抱了个娃娃回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襄军会怎么编排,平白坏了定北军的名声。意外的是一路上非但无人讥讽,反倒收获了不少善意的眼光。
说来也是,甭管定襄军定北军都是百姓子弟,任谁也可怜那孤儿寡母……脑子想着有的没的,高大卫突觉一路上气氛不对。精疲力尽的运粮队没有休整反倒一个个面色不善,军法官一改平日里的跋扈,耐着性子跟运粮官分说着什么。
莫非前方李靖大帅断了粮,要他们连夜去送?高大卫心里咯噔一下。不对,真要这样,运粮队便是累死也不敢耽搁。
听着运粮队兄弟们的咒骂声,高大卫明白了大概。运粮队跋涉千里,不知死了多少兄弟才把军粮送到了前线,哪怕饿死也没有吃一粒军粮,可这比命还值钱的粮食却被李崇真做人情送了突厥俘虏!更让人愤怒的是,李崇真还不许运粮队休息,全体彻夜护粮,这不是故意整人吗?
带着疑惑的高大卫被领进帅帐,一眼看见韩利没事心思就定了大半,抱紧娃娃站在那里也不敢做声。
这本是李靖大总管的帅帐,还不及拆除。李崇真虽在此主持军务,到底不敢坐在帅位之上,只是在帐中来回踱步,似是有事难以决断。
“高大卫,你且将战俘营之情形细细说来。”李崇真终于停住了脚步。
高大卫忙躬身行礼,将所见所闻说了出来,无非是两千余人都是老弱病残、手无寸铁云云。
李崇真听完又开始踱步,一直走到连高大卫这个慢性子都忍不住要告退了,终于有人开了口。许老三道:“世子殿下,我大军千里奔袭,若在后方留下俘虏便是自断后路。这些俘虏留不得,请殿下速速决断。”
要杀俘!高大卫心头巨震。突厥人确实饿的不行了,哪里有力气反抗,此时杀俘完全是滥杀。军中最重上下阶级,高大卫从来不敢多话,眼下人命关天,只好大着胆子劝道:“战俘营是何光景大人也看到了,只是些手无寸铁老弱妇孺,如何能断我大军后路?”
“领军者岂能有妇人之仁!大帅怕他们狗急跳墙,这才以劳役为名将其一批批拉出来处决,剩下的这些不是不想杀,是没来得及杀。眼下我们的兵力只有数百,战俘再弱也有两千多人,万一出事,哪怕漏掉几个人就能趁乱把军粮烧了,到时候悔之晚矣!”一旁的许老三越说越激动,后来几乎低吼起来。
唐时的家臣不是家奴,家主要以士人之礼对待。许老三虽是死士却不会唯唯诺诺,更不会奴才一般仰人鼻息。
高大卫心里一凉,心知许老三说的不假。护粮队不好好休整几天是不可能有战斗力的,真要乱起来军粮还真保不住。
“眼下饭已做好,正好趁送饭之时下手,否则等突厥人吃完饭有了力气,必然会冒险一搏。”许老三字斟句酌,不想让李崇真太过难堪。依着他的性子原本想说:杀人还会先给吃的,谁会做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事?突厥人肯定不防备。
李崇真终于止住脚步,“护粮队如何了?”其实他也早有杀心,为了粮草安全他可以不顾一切,莫说是名声前途,便是舍了性命又如何?他担心的是一旦乱起,手中的力量不足以保证粮草安全。
“精疲力尽且士气低落,尚未撤出大营。”许老三回道。
“无论如何,军粮绝不能出问题,我亲自去劝说护粮队撤出,然后再收拾俘虏。”李崇真斩钉截铁,说完扭头看了看高大卫怀中的娃娃,“你们已将哈奇送到,速速回苏将军帐下听命,这里的事和定北军无关。”
见世子心意已定,许老三眼中精光一闪,“殿下,让属下送二位兄弟出营。”
……
三人并辔出营,相互无语。高大卫举目四望,所见居然一片乱哄哄的景象。李靖大帅治军极严,便是刚突袭完王庭那会儿,定襄军也是井井有条,怎地转眼之间军容溃散至此?看来这李崇真确无大将之才,难怪堂堂河间郡王世子不领军却做了个虞侯……
不觉中大营已然落在了身后,许老三已然送出很远,却无分手之意。高大卫刚要抱拳话别,突地心中一动,当即勒住缰绳,解甲将那婴儿缚胸前,再用层层甲胃系上。
许老三也不管变得有些紧张的气氛,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定北军是好样的,定襄军也是识英雄重好汉的,若是平日里遇上,我定要请二位好好喝上一场大酒。”
踏踏踏踏……韩利闻言立即策马后退,与高大卫一左一右将许老三夹在其中,手也悄悄垂在了箭囊旁边。
许老三似未觉察,继续道:“杀俘这种事其实一直没断过,不光是定襄军,其它各路人马都偷偷在做。这种事确实不光彩,可又能怎样,谁敢让人在自己后腰上顶把刀子?几千胡人轻而易举就能把粮道断了,数万兄弟眼瞅着就会饿死,打了的胜仗拱手还得给人家送回去!”
“许大人,就算你灭了我们兄弟的口,运粮队呢?守营的定襄军兄弟呢?这么多人,你灭的过来吗?”高大卫犹自不信对方敢如此狠辣,军规王法在他们眼里难道是儿戏不成?
“我们不是杀俘,是俘虏营啸,为保护粮草才不得不出手。上面的大人们心照不宣,谁又会趁大胜之际别李靖大帅的苗头?动手的兄弟手上沾了血,自然不会乱说,护粮队离营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做人证的只有你们了……”
“这、这……今天敢这么杀俘,明天就敢造反,你这是要拖着自己的兄弟去死!”高大卫只觉对方简直疯了。
“我灭两位的口,世子殿下绝不会同意。可为了殿下的前途,我没有选择,脏活总是要有人去做的。真要有东窗事发的一天,我舍了这条命便是。”许老三神色如常,似乎说着一件在平常不过的琐事。
“一对二,你灭谁的口?”韩利声音冰冷的打断二人话语,挽弓搭箭直指许老三。
许老三不慌不忙,“这娃娃交给我吧,他会在王府长大。我若有违此誓,定死无全尸!”
此时马蹄声大作,一队骑兵飞驰而至,转眼间分作两队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