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严嵩,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了:“既然是议事,哪有听你一个人说的道理?”
说着,惺忪的老眼环视了一圈,又问道:“诸位大人,你们看他这般处置,可还妥当?”
“小阁老这番处置,自然是妥当的。”
徐阶在下首拱了拱手,和颜悦色的道:“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秋闱第三场,究竟要不要如期举行。”
“当然要如期举行!”
严世蕃毫不犹豫的接茬道:“千年以降,还未曾有听说过,科举考试会半途而废的!”
杨博霍然抬头,瞪着严世蕃问:“那若是在贡院里起了大疫,又该由谁来负责?难道是小阁老你来?”
“哈哈、哈哈哈,这话真是荒谬绝伦!”
严世蕃哈哈狂笑几声,一只独眼恶狠狠的与杨博对视着,嗤鼻道:“此时与我何干?自该由严讷、吕时中来负责!尤其是吕时中,这场大疫就是由顺天府而起,他不负责,谁负责?!”
杨博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有意与他针锋相对,可随即却又缓缓靠回了椅背。
盖因严世蕃的态度虽然恶劣,可责问吕时中却是合情合理。
这时工部尚书欧阳必进,拿起那本奏疏,向众人晃了晃:“哪这……”
“驳回去!”
见杨博退缩了,严世蕃愈发的颐指气使:“让贡院那边儿自行决定——按朝廷规制,考官在秋闱期间,本就不该与外面有任何接触!”
这分明就是想诿过于人。
虽说是贡院先甩的锅,但这毕竟是朝廷取才纳士的大典,那里面更汇聚了一省的读书种子。
但凡有些公心的,就难以接受这种放任自流的做法。
更何况主考官严讷是徐阶的人,吕时中也并非严党,还有个代表着裕王府的胡正蒙……
然而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怪疫,众人却又实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于是自徐阶以下,便都只能默然以对。
而严世蕃在‘台上’孤掌难鸣,脸上就有些不悦。
正准备示意严党党羽,出来逢迎附和一番,外面忽又有人禀报,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到了。
难道皇帝也听到了风声,所以专门为此事颁下了旨意?
众人正满心疑惑,严嵩抬手示意儿子,将自己扶了起来,颤巍巍往前走了几步,临到门前才回头道:
“诸位,跟我出去迎一迎吧。”
徐阶就忙紧随其后,其余各人也鱼贯而出。
等到了门外,那黄锦也已经上了台阶,眼见这般阵仗,忙提着袍子紧走几步,一把搀住了严嵩,嘴里连声道:“怎敢劳阁老出迎,这真是折煞咱【za】家了。”
严嵩笑道:“黄公公这时候来,莫不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这倒不是。”
黄锦摇了摇头,顺势往里一指道:“咱们进去坐下说话吧,可不敢让阁老在外面受风。”
于是众人簇拥着黄锦、严家父子、徐阶四人,重又回到了内阁议事的大厅。
等分宾主落座之后,黄锦才又继续道:“这次咱家冒昧前来,却是东厂那边儿报上了个法子,说是兴许能制住城中这场怪疫。”
“当真?!”
杨缚闻言一跃而起,随即又躬身深施了一礼:“若真能如此,杨某先替这满城百姓和直隶学子,谢过黄公公活命之恩。”
“当不得、当不得!”
黄锦忙起身还了一礼,又道:“这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只能说尽力一试罢了。”
“能试上一试,至少比那些束手无测,只会推诿的人要强!”
杨缚说着,斜眼望向严世蕃。
严世蕃怒目以对,刚要反唇相讥,严嵩就先点头道:“说的在理——敢问黄公公,东厂报上来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东厂有个叫王守业的百户。”
黄锦说着,也望向严世蕃:“听说他还曾救过小阁老家的公子。”
严世蕃倒不敢得罪他这天子近臣,当下点了点头:“有这么回事。”
黄锦继续道:“这人蓝神仙相看过,说是天生魂坚,因此不怕那舍利勾魂夺魄,所以近来就一直由他守着那舍利。”
“这回城中大疫,那王百户就琢磨着,或许能用舍利驱邪……”
说到这里,见堂上有人露出怀疑之色,黄锦忙又补充道:“他这倒也不是凭空瞎想,八月初一那天,北镇抚司里还有两条怪鱼——听说是被溺婴的冤魂附体——就就被那舍利的梵唱声给度化了,半截身子都成了飞灰。”
堂上众人你看看、我看看你,面上倒都有些恍惚。
虽说在场之人并非个个都是无神论者,可在内阁里讨论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儿,却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之前讨论‘勾魂鬼手’,他们也一直都是以大疫、怪病称呼。
半晌,徐阶转头恭谨问严嵩:“严阁老,您看这事儿是否可行?”
严嵩缓缓点头:“就让他试一试吧,若当真能成,也算是天佑我大明。”
说完,又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果真是千古未有之世么?”
这话只有徐阶听清楚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却暗暗将‘王守业’三字,牢牢记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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