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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驰还不忘回头叫上徐行之“行之, 进来吧。”
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 徐行之一时间竟有了隔世之感。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他的确来到了笔下角sè的世界。
然而要脱离这个世界,唯一的途径竟是要手刃掉他们唯一的希望。
那把匕首仍在徐行之的腰间, 沉得要命, 沉到几乎要把他拉到地心里去。
那边,在床上休憩的陆御九看见了徐行之, 稍稍直了直腰背“徐师兄怎么不进来”
“怎么伤到的”徐行之将心思qiáng行拽回正轨,走到床边。
陆御九仍戴着那副丑陋无比、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的铁制鬼面,肩部的衣服已经被拆撕开来,经过元如昼的治疗, 创口已是恢复如初,但看他被血染透的半副衣襟, 犹可判断这个伤口原先有多么狰狞。
“他们带了弓箭。”陆御九接过元如昼递来的水杯, “我没注意。”
周北南推了推他的脑袋“谁要你总爱站在高处简直是活靶子。”
陆御九揉着被他推中的地方, 隔着面具瞪周北南“要你管。”
周北南双臂交叉, 靠在床头, 姿态和周望一模一样“我怎么不管我可怕你死了呢, 我们两个可是同气连枝的一条命。”
陆御九的耳朵微微发了红“谁配跟你应天川周大公子一条命我就是个清凉谷小弟子, 高攀不上你。”
周北南“哈这是什么混账话”
陆御九昂起脑袋, 颇不服气“这话是你自己说过的, 你忘了”
周北南搔搔脸颊“我说过这样的话”
陆御九立即去找人寻求支援“徐师兄,当时你可是在场的。周北南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徐行之实在是记不得这种事,顺手就拉了个偏架“对,他说过。”
陆御九的口吻顿时像是得了父母撑腰的孩子“徐师兄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认”
周北南回过头来,一脸“徐行之你特么给我记住了”的表情。
徐行之摇一摇折扇,伸出手来,想要帮陆御九把脸上重若枷锁的鬼面具卸掉“都躺下了,还戴着这个作甚”
还不等陆御九阻止,周北南袖中一柄先亮了出来,阻在了徐行之和陆御九之间。
“别动他的面具。”周北南还是一张chā科打诨的笑脸,眼中却多了几分认真之sè,“他不想叫别人看见他的脸。”
好吧,不看便不看。
罢了手后,徐行之心中有些悻悻。
这倒不是他没能看成陆御九面具后真面目的缘故。
徐行之从小开始便少有心事,为人直率坦荡是一个原因,快意恩仇又是另一个原因。
因此在蛮荒的两日两夜,他过得着实不很愉快。
徐行之是个受不住别人对他好的人。若是知道那天他捡回来的重伤之人是孟重光,徐行之绝对会趁那时便下手,一了百了,也省去了这后来的无穷麻烦。
若是与这些人再多加接触,徐行之只怕自己的心事会有增无减,到时候下不去手,就更离不开这蛮荒,见不到父亲与妹妹了。
徐行之又与他们多絮叨几句,便离开了陆御九房间,准备回房。
经过小室时,徐行之稍稍驻足。
在盘问过兽皮人、并得到那片钥匙碎片后,徐行之心中反倒生出了些疑惑。
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孟重光并不像这封山之主一样,四处招徕门徒、意谋逃出蛮荒,而只是带着区区几人,在蛮荒中央地带竖起了这样一座高塔,一副要偏安一隅的模样。
孟重光心中究竟是作何打算呢
按理说,尽管蛮荒中藏有钥匙碎片之事只是传言而已,但毕竟是一线希望。单凭孟重光的妖力,真想要逃出生天,大不了一一硬杠扫荡过去,就能将蛮荒中诸家势力撕成碎片,找回钥匙,又何必要在蛮荒里虚度这整整一十三年的光yīn
心怀着疑惑,徐行之回到了房间。
孟重光早已盘腿坐在榻上,姿容乖巧得很,双手握拳撑在身前,乍一看像是只蹲伏着的小狗崽。
对于一开门便看见那人这件事,徐行之已是见怪不怪。
他叹口气,随口问了一句“你没有自己的房间吗”
孟重光微微睁大眼睛“师兄这是要赶重光走吗”
徐行之“”
孟重光像是受到了莫大伤害,眼中噙了一汪水,委屈控诉道“刚刚在小室里,师兄便推开了重光,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惹师兄不开心了吗”
别说,孟重光这小腔小tiáo还真挺招人疼的,矫情起来也不容易叫人讨厌。
他越说越来劲“我知道了,师兄是嫌重光残bào,下手狠了。如果师兄不喜欢,以后重光不会再犯了,师兄”
眼看再不阻止,孟重光就要哭给自己看了,徐行之只好出言安抚“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重光可怜巴巴地眨眼睛“真的”
徐行之“真的。”
孟重光瞬间变脸,笑眼一弯,眼中犹自带着泪水,笑得那叫一个美不胜收“我就知道师兄对我天下第一好。”
徐行之被他这副得了夸奖便餍足不已的小表情逗乐了,在床边坐下。
孟重光自然把头倒下来,枕在徐行之大腿上。
他的脑袋碰到了徐行之腰间的匕首,细微的触感叫徐行之肌肉一僵,更亲近的动作也做不出来了。
自己本来是要来杀他的,却要利用他信赖之人的身体,在谈笑风生间取他性命,还有比这更虚伪的举动吗
为了转移心中的愧疚感,徐行之尝试岔开话题“陆御九的身体已无大碍。”
孟重光有点不服气。
“师兄只顾看陆御九,都不管重光了。”孟重光撸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有一条血口,“师兄,快看,重光也被人伤了。”
徐行之看了一眼。
的确需要快快看,如果晚看片刻,这像是指甲或小木片划出来的口子八成就要自行愈合止血了。
徐行之看过伤口三秒后,叫了他的名字“孟重光。”
孟重光立即露出怯怯的小动物目光,试图萌混过关。
徐行之不为所动“这伤口是你自己刮的吧。”
孟重光飞快且心虚地瞟了一眼床头的镂花木栏,犹自嘴硬“不是是被人割伤”
徐行之挑眉,追问“被什么割伤痒痒挠”
孟重光一下委屈起来,低着脑袋把袖子撸了下去,只给徐行之留了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发旋。
徐行之“你在想什么”
孟重光赌气“没想什么。”
徐行之脱口而出“不会是在想下次要把伤口划大一些吧。”
话一出口,徐行之自己先愣住了。
相处才短短两日光yīn,他竟像是与孟重光相识许久了似的,几乎不费什么工夫便能猜中他心中所想。
孟重光闻言却特别高兴,揽住了徐行之的腰,把脸埋在他jīng实的小腹处,半天不肯抬头。
半晌后,他瓮声瓮气地道“师兄知道重光心里在想什么,我好高兴。”
徐行之又好气又好笑。
这老妖jīng真是个孩子心性,哄一哄便能高兴得如此真心实意。
心情好转后,孟重光又伸出双手炫耀起来“其实那群封山人根本禁不得打的,我费了些时间,把他们诱到了离高塔远一些的地方,生怕吵了师兄安眠,也怕血腥气熏着师兄回来前,我还叫他们都去旁边的小溪里濯了手,洗了身子,所以才回来晚了,差点让师兄遭害”
他声音越来越小,双眸锁住徐行之的眼睛,用气声怯怯道“若是师兄出了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办呢”
孟重光这副谨慎的小模样,将徐行之的心口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既然孟重光已然提起兽皮人的事情,徐行之索性把刚才在头脑中转过的疑问问出了口“在此之前,你不知道蛮荒里可能有钥匙碎片的事情吗”
孟重光乖巧答道“知道的。”
“那为何不去寻找”徐行之很是不解,“有了碎片,你便可以出去了。”
这话由徐行之来说甚是怪异,毕竟他是来阻止孟重光走出蛮荒的,但他此刻很想知道,既然有希望,孟重光为何一直在蛮荒中延宕不出
过了许久,孟重光小小声道“我以为师兄在蛮荒。”
徐行之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什么”
孟重光答道“当年,我以为师兄也被九枝灯打落蛮荒,便一直在寻找师兄可蛮荒太大了,大到没有边际。我找了这许多年,一直都没有找见你。”
孟重光只要一同徐行之讲话,嗓音便放得极轻极软,像是怕声音大了,惊吓到徐行之“这十三年,我把师兄最在意的人都找了来,聚在身边;寻找钥匙碎片的事情一直是由周北南他们cào持,我就一心一意地找师兄回来对了,我还盖了这座塔,盖在蛮荒的正中央。塔每年都在盖,越盖越高。我想着,师兄倘若身在蛮荒,看到这么一座高塔,定是会前来看一看的。那样,重光便能再见到师兄了”
徐行之万万没想到,这座高塔盖来,不为防御,不为栖身,竟是为给原主做路标用。
想当初他初入蛮荒,便远远地看到了这座塔。哪怕孟重光不在那个时间出现,他亦会直奔这里而来。
细细想来,这仿佛是一个笑话。
孟重光的路标没招来他心心念念的师兄,反倒招来了自己这么一个李代桃僵的冒牌货。
哑口无言的徐行之反问“你怎就笃定我会在蛮荒之中”
孟重光牵住徐行之的袖子,小心揉着“哪怕是万中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想放弃。”
说着,他抬眼看向他,认真道“我一直想着,等一日,再等一日,就能见到师兄了,我出去做什么万一师兄在蛮荒里等我呢”
徐行之“”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那个所谓的“世界之识”不把他拉进蛮荒,孟重光反倒无心逃离,只会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寻遍蛮荒,而不是像眼前这样,既找到了他心爱的师兄,又因为兽皮人要劫持自己、威胁九枝灯和孟重光的缘故,yīn差阳错地得了一片送上门来的钥匙碎片。
世事吊诡,莫过于此。
徐行之唯一能做的只有qiáng笑了“我当初被拔了根骨,若是在那样的条件下进入蛮荒,恐怕早凉了。”
徐行之只是随口开上一个玩笑,孰料孟重光勃然变sè,发力狠狠扯住了徐行之的前襟“我不许师兄说这样的话”
“重光”
孟重光的面sè变得极为难看,眼角与眉心甚至一明一暗地泛起了朱砂sè的浅光。
他这回是带了实实在在的哭腔“生死之事是这么轻易说得的吗师兄不会死的,师兄不能死”
徐行之本来还想问问,他这十三年来寻寻觅觅,怎么不曾怀疑过自己是否已经死在蛮荒哪个角落、化为白骨了,但见他如此激动,看来也不必再细问了。
他根本承受不起那种可能性,只是想一想便会崩溃。
他摸了摸孟重光的脑袋“好了,是师兄失言。”
孟重光不依不饶“师兄要呸上三声。”
徐行之“好好好,呸呸呸。”
孟重光这才安心,松了手,理直气壮地要求道“要师兄再摸摸才能好。”
徐行之无奈地笑“行,怕了你了。”
孟重光被徐行之顺了好几下毛,连耳朵也被摸了,舒服得在他腿上翻来覆去,两颊微微泛红,的确像极了一只被养刁了的家猫。
他眯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不经意道“师兄,我跟你说一件事。那封山之主刚刚求我杀掉他,作为代价,卖给我了一份情报。虎跳涧的鬼王那里,很可能藏有一份钥匙碎片。”
在徐行之愣神间,孟重光把脸压进徐行之怀里,依恋地蹭蹭“师兄,现在我已找到你了。你再等我些时日,我会把钥匙碎片收齐,带你出蛮荒。”
刷
一片羊群似的白光在他眼前豁然亮起,刺得徐屏眼皮发痛。他伸手去挡光,一道声音却从白光中有气无力地传来“你来了。”
一把匕首掉落在徐屏面前,脆响的一声当啷过后,那道虚弱得像是被水稀释过的男音再次响起“你必须要杀了他。”
徐屏“谁”
男声答道“孟重光。”
徐屏头疼欲裂,实在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
他只觉得“孟重光”这个名字熟稔得很,却忘了在哪里听过。
他决定把自己的问题细化,好问得更清楚些“你是谁”
男声说“我是三界之识。”
徐屏“”
听声音,这个三界之识八成是得了肺痨,命不久矣,如果不抓紧时间问出点什么,说不好一会儿就凉了。
徐屏忍着头痛,张开口刚想问个究竟,声音就淤成了棉花,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想起孟重光是谁了。
在街坊邻居等外人眼中,徐屏是yín贼,是怪人,是异类,特立独行,偏好旁门左道,什么姑娘都爱看,什么书都能读,什么人都爱结交,潇洒恣意,快活自在,时常出些灵招、挣些银钱。
在手头宽裕时,他一掷千金,只为听个曲儿;不宽裕时也不会难过,大不了一两黄土捏元宝,聊以自娱。
所幸家里对他格外偏宠,任他成日放浪。
徐屏闲极无聊,多读了几本话本,就起了写些东西的心思。
而孟重光就是徐屏未完成话本里的反派,昳丽无双,心狠手毒。
说来也奇怪,孟重光这个名字,伊始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当徐屏醒来时,出了一身淋漓大汗,却早已忘了梦的具体内容,只记得这么一个人名。
醒来后,他就提笔开始写这个故事,写作过程相当流畅,不出旬月,就写了近万字。
这部话本中根本没有正派人士,讲的是一群被囚禁在蛮荒之中的妖魔神怪组团逃出蛮荒的故事。
父亲曾看过他的手稿,问他究竟想写些什么。
徐屏答“写着玩呗。”
父亲无奈,命他好好读书,而徐屏则是如以往一样,满口答应,绝对不改。
手稿才写了不到一小半,徐屏就在睡梦中被三界之识肺痨鬼拉进了这个世界里。
肺痨鬼说“你严重扰乱了世界脉络,现在,蛮荒中的妖魔正像你所写的那样,蠢蠢欲动,意图脱逃,为祸四方。”
被他掷下的匕首重新闪出幽蓝光亮来,把徐屏的目光引了过去“你要用这把匕首,杀了意图带头叛逃的孟重光。”
徐屏愣怔片刻便笑出声来“这位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