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言修只道她是害怕了,隔着帘子回了一礼,尔后哄着顾长安走了,
半个时辰后,岳凌兮站在了中军帐前。
她的帐篷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不过在西夷时用的是鹅毛笔,突然让她用回狼毫难免不适应,所以这图纸画的时间就长了些,所幸离营的只是先锋军,楚襄尚在帐中,她还有机会把这个交给他。
若是能有帮助,也算还了他的恩情了。
岳凌兮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又将手中的宣纸攥紧了些,直到影卫来到她跟前低声传唤,她才霎时醒神。
“岳姑娘,你可以进去了。”
她点点头,缓步踏上石阶,到了蜀锦织成的暗纹卷帘前两旁的士兵自动为她掀起一条通道,她向前迈了两步,卷帘应声落下,帐中却明亮如昔,她抬头望去,楚襄逆着光站在正中央的沙盘旁边,手臂半屈,正捏着一枚旗标寻找合适的落点。
仿佛是他,又仿佛不是他。
今天他穿着一件天青sè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水浪山石,极为jīng致,腰间束着祥云宽带,缀一枚无甚雕饰的白玉,简单而又不失华贵,行止之间随着他修长的身形晃动,衬得人格外英挺潇洒。
忽然,白玉停止不晃了,她微微扬眸,恰好与那双星目对上,深邃如渊,墨sè浓郁,几乎将她吸了进去。
是了,确实是不同了,卸去一身狼狈,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气势凛人,不可bī视。
岳凌兮勉力回想着小时候学过的楚国礼仪,然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官礼,并轻声道:“民女参见王爷。”
因为之前一直不曾开口,声音始料未及地带了丝沙哑,楚襄眉间几不可见地沉了一下,旋即凝声唤道:“过来。”
她老老实实上前,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楚襄面部似有微妙情绪波动,却快得让人瞧不清楚,左脚一迈,直接来到她跟前,低眼瞧见她手里攥的东西,不由得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是扎城的地形图以及关押难民的……”
岳凌兮的话毫无征兆地断在了空气中,原来她走近了才发现,沙盘后方的花梨木长案上赫然摆着数张地图,无论是山峦河道的走向还是城郭要塞的布防均在其中,无一有缺,十分详尽,比起她手里这张不知qiáng了多少倍。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
楚襄眼角微微一扬,伸手就扣住了那双皓腕,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宣纸扯出来,并摊平在桌案上用青龙镇纸压好,也不管她是个什么表情,背过身去径自端详了许久才道:“画得不错,就放在我这里吧。”
岳凌兮愣了愣,脸sè有些发黑,直想把那东西抢回来,楚襄却往后一推,直接推到她够不着的地方,然后抱臂看着她,眼角溢出三分悦sè,她碍着他的身份不敢僭越,只好使劲忍下伸手去勾的冲动。
“行了,回去吧。”
楚襄几个字就打发了她,然后转身去取衣架上的盔甲,似要更衣出发,门口的影卫耳朵比谁都尖,立刻就进来请岳凌兮出去了,岳凌兮默默地看了眼那张地图,咽下所有的不甘愿,旋即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忽又回过头来。
“刀枪无眼,王爷小心。”
楚襄动作一顿,侧过身来远远地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声线清澈如流水击石,逐渐扩散至她耳畔深处。
“知道了。”
“哎,你说将军非要咱抓这些难民做什么?咱这是山城,易守难攻,前些天楚军主帅宁王亲自率兵攻城,连块墙皮都没抠下来,还受了重伤,指不定啥时候就一命呜呼了呢,到时候他们军心大乱,咱再一口气打回去,用得着弄这劳什子人墙么!”
身形较为瘦削的士兵用干黄的手指掐着烟吧嗒吧嗒使劲抽了几口,面sè略微舒展,吐出一串烟圈之后才道:“你懂什么?之前咱们一直被压着打,折损了不少兵力,这次难得扳回一局,当然要出口恶气!我听校尉说,这些难民即便不做成人墙也要被阵前处死,狠狠挫一挫楚军的锐气,将军打的这是心理战,明白吗?”
高个士兵恍然大悟,刚要说话,一丝极轻的抽气声从角落里传来,他猛地直起了身体,与瘦子对视一眼,然后朝院子深处走去。
这座宅子早就被攻城的火石砸了个大窟窿,到处都是残砖碎瓦,断壁焦梁,二进的院子一眼就望穿了,能藏人的地方几乎没有,除了柴房里那半人高的茅草堆。瘦子目露jīng光,冲那里扬了扬下巴,高个立刻走过去,身侧长刀缓缓出鞘,尖锐的摩擦声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瘆人。
一步,两步,随着他慢慢bī近,茅草堆黝黑的缝隙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地颤了颤,就在这时,墙外突然响起石子飞溅的声音,两个士兵微微一惊,旋即快步踏向屋外,走到一半瘦子倏地停下了,扭头对高个道:“不对,快回去!”
两人又匆匆回到柴房,毫不迟疑地用刀拨开了茅草堆,动作甚是bào力,弄得草屑满天飞,岂料里头空无一物。
“该死!”高个往桌上劈了一刀,气急败坏地吼道,“肯定是从后头跑了!”
瘦子沉着脸点头道:“多半是个难民,咱们赶紧去追,捉了人回去也好说话了。”
说罢,两人闪身出门,飞快地朝巷子里跑去。
废弃的宅院又恢复了原样,空空荡荡,仿佛不曾有人踏足,歪斜的木门还在晃动着,投下变幻的影子,一片静谧之中,柴房那半边倒塌的墙壁落下几块碎渣,紧接着一个脑袋从后头冒了出来,看模样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沾着墙灰和草屑,狼狈不堪,可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分外灵动,须臾之间就将院子里扫视了一遍,然后溢出喜悦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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