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里人来人往, 拥挤攒动。
晚饭过后是超市人流的高峰期, 各个单区售卖员的喇叭交相辉映, 扯着嗓子都在吆喝。
“酸nǎi买一送一！纯天然0天加, 生态牧场放养的好牛, 生态牧场生产的好nǎi！”
“寿司当天制作当天售完！买一送一！买一送一！最后六盒！”
“榴莲八折优惠，泰国进口榴莲八折优惠！”
“进口意大利通心粉优惠活动——”
段少言简直惊呆了, 虽然他脸上早已习惯性的纹丝不动，旁人看起来只道这帅男人神情冷峻又沉默, 只有憋笑憋到内伤的叶武才知道，段少言此刻内心是多么凌乱。
他小时候在孤儿院, 没有去过超市。
后来成了段家的少爷, 就更加没有来过这种地方了。
就算去超市，他也是去段家自己开的高端进口超市，bī格高价格贵品质好，一般老百姓并不会经常去逛的那种。
此时此刻挤在人群当中，被一群大妈大伯推挤揉搡，时不时有客人手中拎着的购物篮撞到他, 有小姑娘回头看他指指点点, 有小朋友在蹦来跑去, 甚至还有个大妈踩了他一脚, 还抬头就瞪他：“怎么杵在路中间不动的啦？让一让, 我推车过去！”
段少言：“……”
乖乖让开了, 推车里戳出来的铁棍山药在他衣服上划出一道泥印子。
段少言头上的呆毛都在这一片属于寻常人家的热闹非凡里, 凌乱不堪地竖起来了。
好一派兵荒马乱……
所以盐在哪里买？饼干呢？黄油和牛nǎi是放在一起的吗？
为什么一块牛排只需要卖28块钱？
段少言看似平静实则惊恐地扫过价目牌。
该不会是假的吧？……会不会吃坏人？要不要和有关部门举报？
叶武拉着已经全然机械化了的段公子, 像是泥鳅一样灵活的在人群中穿行，她速度快，倒让段少言跌跌撞撞地撞到了好几个人，只得不停地道歉。
好在脸帅，不容易讨骂。
叶武往段少言手中的购物篮里乱七八糟丢了一堆东西，正舒了口气，准备减缓采购速度。
忽然听到广播里超市的工作人员在播报：
“尊敬的顾客朋友们，晚上好，三楼服装五折优惠将于八点钟准时开始，三楼服装五折优惠将于八点钟准时开始，欢迎广大顾客朋友前来选购，数量有限，售完为止——”
“五折！！！”
叶武两眼发亮，二话不说拽着段少言狂奔上去。
一群叽叽喳喳的中年妇女和中年大叔早已将柜台围的水泄不通，段少言站在几米开外，抿着嘴chún，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倒也是十分惹眼，也十分惹人怜爱。
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叶武在大妈和她们的老公组成的人肉海洋中奋勇拼搏，手里拽着五十一件的男士衬衫，怒吼道：“干什么！别抢！这件是我先拿到的！！”
大妈声音尖锐刺耳：“小姑娘吼什么吼啦！嗓门大了不起啊！”
叶武不理她，扭头问段少言：“你穿几号的衣服？”
段少言：“……”
叶武又吼：“你要粉红sè的还是粉黄sè的！！！”
段少言：“…………”
大妈碎嘴道：“连人家喜欢什么颜sè，衣服穿几号都不知道，一看就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夫妻，肯定是旮姘头。”
叶武瞪了她一眼，抱了两件衣服从人群里钻了出去，顺带还踩了那大妈一脚，大妈恼羞成怒的咒骂声在后面震天裂地，叶武拉起段少言的手贼笑着迅速跑离现场，去柜台结账。
一番血拼下来，叶武累的筋疲力尽，段少言雷的外焦里嫩，提出超市的有四五个塑料袋，装着满满当当的家用物什，柴米油盐、衣服鞋袜。
段少言默默地在双手都绕了两个袋子，最后一个塞了现烤法棍的袋子捧在xiōng前，和叶武走在华灯璀璨，车流涌动的道路上。
叶武习惯性想去牵他，段少言又默默看了她一眼，类似于金毛这种大型犬类的眼神：“没手。”
叶武绕着他转了一圈儿，挑了只放的全是膨化食品和纸巾的购物袋，嘿嘿一笑，提到自己手上。
“现在可以啦。”
这样的初夏夜晚，牵着手在车水马龙，夜sè辉煌里漫漫步行着，像是一家人在饭后的散步消暑，路灯成了碎星，首尾衔接的车流闪着光亮，天上银河已不可见，地面上却是浮光溢彩，闪烁晶莹。
他们在银河里走着，一身人间烟火。
时间很慢，像是一辈子要做的事情，仅仅只是相携着趟过火树银花的星河。
他们在银河里走着，彼此双手紧握。
时间很快，像是偷来的。
叶武说：“我饿了。”
段少言：“想吃什么？”
“垃圾食品，越垃圾的越好。”
于是两个人就抱着一堆购物袋，进了闹哄哄的肯德基，其实晚饭也才刚刚吃过，叶武也并没有很饿，只是方才透过玻璃橱窗，看到三三两两坐着的一家三口或是情侣，面前摆放着可乐薯条炸jī，有暖黄sè灯光，阔幅的红底广告幕墙，就忽然觉得走不动路，很想走进去，觉得坐下来就会和那些嘻嘻哈哈的人们一样，在沙司酱的甜蜜和炸jī块的油脂香味里，度过一个再悠闲不过的夏日晚上。
段少言去柜台点餐了，叶武守着购物袋，眯着眼，瞧着那个男人出挑的背影。
她也知道段老爷不过是一时置气，并不会真的因为这个原因就将段少言扫地出门。
老头子无非就是在等段少言苦头吃够了，自己回头。
段老爷在等，她也在等，等着这段日子过完，等着段少言感到疲倦乏味，到那时她自然会从容离开，和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不同。
但是心里仍会有些微妙的触动，毕竟她这漫长的一生，颠沛流离，从未有任何一人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即使只是段少言青年无知时的一腔热血，不过多久便会厌弃，她觉得也够了。
好歹这一次，她被人喜欢，那人是真心的。
“段少言，那个章先生的股票快要到平仓线了，你能帮忙看一下还需要补进多少资金才能不qiáng行给他平仓吗？”
说话的人是客服部新来的女孩子，肤白貌美，甚是好看。
段少言tiáo出了那个倒霉鬼章先生的股票数据，此人钱多人蠢，买什么股票什么股票跌停，有一次竟然还连续五个跌停板，运气差的令人发指，偏偏还要坚持补仓，杠杆炒股，输了都快六百多万了还不收手。
段少言看了屏幕一眼，说道：“再补八十万。”
女孩子吐了吐舌头，露出一副被吓到了模样，却并没有马上离开去给章先生打催命电话，而是站在段少言办公桌旁边，瞅着他前面六台屏幕相连的浩大场面，有些吃惊又十分钦佩地说：“老板说你好厉害，果然啊……”
段少言侧目看了她一眼：“懂股票？”
“不懂。”
“……”
女孩子见他无语，便有些羞赧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看你屏幕多，就觉得你厉害。”
段少言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垂眸揉额时，却见一小盆娇柔绵软的多肉植物载在巴掌大的陶土杯里，被一双白皙柔腻的手捧着，递到了他面前。
段少言抬起头。
客服妹子笑容里既有羞涩，又无不大胆地说：“给你放在办公桌上，防辐射的。”
这种多肉植物办公室里几乎人手一盆，段少言自然以为是老板派发下来的，便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把那多肉放在了桌上。
客服妹子顿时满面红光，蹦蹦跳跳地跑回了自己的部门，过了一会儿，客服部忽然爆发出一阵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娇笑。
段少言：“…………”
临了下班，受到鼓励的客服妹子又嗒嗒地跑过来，眼睛亮亮的，抬头看正在收拾东西的段少言。
“嘿，晚上部门聚会，来不来？”
段少言微微皱起眉头：“交易风控部？没听说。”
他说着看了一眼前边同事的桌子，已经整理好东西，茶壶盖子都盖好了，显然是已经回家了。
客服妹子笑道：“是客服部和挨踢部啦。交易风控部的都是大叔哦，有家室的，可无趣啦，我们才不和叔叔们一起喝酒唱k。”
“……”
段少言算是明白过来，交易风控的确是都是些上了年纪、炒股经验丰厚的大叔，或者理论知识qiáng劲的谢顶博士，承蒙她们看得起，自己好像被划出交易风控这个部门了。
“怎么样？去不去？先吃火锅，再去唱k。”
段少言颇为客气却又十分疏远地笑了笑：“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