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开门见山的道:“闺女,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杨氏道:“娘,可是有什么消息来?”
史氏笑了笑,说道:“我那老姐们传了话来,说是她正巧近来在家,可以带我们去瞧瞧。我心里想着这事儿,就来找你了,赶明儿是赶集,咱们也可以去瞧瞧。”
杨氏抿了抿嘴,过了半晌才道:“娘,是怎么个看法?这事儿我还没跟三娘说。”
史氏笑着道:“她懂个什么,我们明儿先去看了,若是觉得还不错,等回头跟她说也是一样。”
杨氏想了想,也就点了点头。
吃了中饭,听见娘他们明日要去赶集,杜三娘也有些想去。她进城的次数也不过两三次,如今她心态变了,是真正把这里当成了家,自然也是想要给家里做些贡献,而不是仍然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见女儿也想去赶集,杜华盛是个疼惜闺女的,也就一口答应了。
第二日天不亮,几人就起了床。他们这样的人家,大都是走路去城里,杜三娘有些激动,她跟着娘和外祖母,她怀里还揣了两枚铜板,只是她目前积攒下来的所有的积蓄。
杜三娘昨日下午又去了山里,捡拾了一篓子的野山菌,还挖了嫩笋,准备今日去贩卖,能卖几个钱,就卖几个钱。
杨氏还是头一回见女儿这么积极,也就由着她,不打击她的积极性。她篓子里也背了些自家种的蔬菜,换两个钱也能买些柴米油盐回去。
几人可以说是半夜就出了门,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城里,即便如今天气凉爽,这连着走了这么久,杜三娘背心都汗湿了。她以为她们来得挺早的,哪知道西市里这会儿差不多也挤满了人。不过这会儿天才蒙蒙亮,那些主顾也不会这么早就出来逛,都是附近村子里来的农户,这会儿没有生意,也就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着。
不过是东家长李家短的事儿,又或者是说起前些时日的的灾荒年,诸如此类。杜三娘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脸,他们脸上布满了生活的艰辛和风霜。她只觉得很是亲切,别人说什么她就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安安静静的听着。
“……那次大雨,我们那儿山坡都垮了,冲出来一条这么大的蛇,盘在路中间,有碗口那么粗,都说那东西快要修炼成龙飞天了。那大蛇在那地方盘了两天,大伙儿都吓着了,都不敢往那儿去。像这种有些年头的东西,可不能动它,你要是动了它,回头保不齐你家里就要遭殃了。好在过了两天,那东西自己就走了。”一个年长的老者笑呵呵的说着,说到兴奋处,还用手比划着。
杜三娘听得很是认真,她笑得眉眼弯弯,那长者看见她,也是呵呵笑着。
“爹,你看我带了什么。”
杜三娘说着,伸手往背篓里一探,随即将那一整串烧饼提溜了出来,杜华盛傻眼的看着她,一脸震惊的问道:“这……三娘你去哪儿得来的?“
杜三娘笑着说道:“是一个路过的大哥,他见我一个姑娘家可怜兮兮的,特意把他的烧饼给了我。我本是不愿意要的,他非要给,我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杜锋看见那烧饼,顿时双眼放光,眼巴巴的看着姐姐,杜三娘捏了捏他的小脸,说道:“现在还不能吃,等娘回来了咱们一起吃。”
杜峰吸了吸口水,点了点头,他突然高声的喊道:“阿姐,你的手怎么了?”
杜三娘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露了一截出来,露出胳膊上青紫的擦伤。
杜三娘抿了抿嘴,说道:“姐姐没事儿,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
杜华盛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衣裳脏了,还被刮出了两道口子,说道:“三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可不像是摔伤的。
杜三娘看了看小弟,说道:“峰儿乖,你帮姐姐把背篓拿到厨房去好不好?”
杜峰嗯了一声,他已经八岁了,立刻就帮姐姐将背篓搬到厨房。
妹妹四娘才五岁,还是个小豆丁,什么都不懂,这会儿在院子里玩儿泥巴。
杜三娘继而才将今日遇见的事情说了,杜华盛听了自是气得不行,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要吃人,杜三娘道:“爹爹,你别激动。女儿也没出事儿,那位恩公救了我,还将那几个泼皮无赖揍了一顿,临走时还给了我饼子。”
杜华盛叹了口气,他狠狠捶打着身下的门板,“都是我的错,我进什么山,如今还累得你要养家。”
杜三娘忙道:“爹,我没事儿的。今天只是个意外而已。”
可杜华盛心里还是自责不已,杜三娘劝了一会儿,又去叫弟弟妹妹进屋里来,她回到房间,将衣裳撩起,看见身体上只是擦伤,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伤口。
她将衣裳脱下来,另外换了一身,衣裳的后腰处裂了一道口子,她赶紧又拿起针线缝合起来。
过了片刻,她从屋子里出来,头顶包了一块灰扑扑的布巾,将头发完全包裹着,然后对屋子里的人喊道:“爹,我做饭去了。”
米缸里还剩下一斤左右的小米,家里一直舍不得吃。杜三娘看着那见底的米缸,叹了口气。好在那人今天给了烧饼,那一串她数了数,足有七个饼子。一个烧饼约莫有脸盆那么大,若是紧着点吃,也能吃好长一段时间。
灶台上的盆子里还放着茅草根,杜三娘抿了抿嘴,也就将这些东西热了热,想了想又撕下四分之一的面饼进去,这才张罗着进了屋子。
杜华盛看见女儿将那些面饼盛在他碗里,忙用手遮挡着道:“爹爹够了,你吃,你吃。”
“爹,屋里还有呢。”
杜华盛道:“爹天天在家,又不像你一样还要出门,爹不饿,你自己吃。”
杜三娘抿了抿嘴,只好撒手,给两个小的装了一碗,她剩下的不过是些汤汤水水。
今日虽然差点没命回来,杜三娘却并不怎么饿。
屋外的日头渐渐偏西,娘也还未回来。她坐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天空发呆。她来了这里两年,却一直不曾正视过自己的身份,如今这般连饭都吃不饱,说起来她自己也有些责任吧。
她总是在逃避,逃避这个身份,从未认真想过怎么让这个家怎么样过上好日子。家里都是刨土的,一辈子都守着那田地生活,如今闹旱灾,他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阿姐。”四娘小小的身子挨着她坐着,杜三娘看着她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脑袋比身子还大,她心里有些酸酸的,摸着妹妹头上又黄又干的头发,杜三娘道:“四娘,阿姐以后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她不能这么逃避下去了。她这辈子,就只是个庄户人家的姑娘,不再是前世那个小白领。
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两年,以前有爹娘护着,虽然日子清苦了些,至少不会饿肚子。可是老天爷一遭发难,他们就倒霉了,这是狠狠的打了她一巴掌,也算是把她给打醒了。
以后,她再也不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是杜三娘啊,一个农村女孩儿杜三娘。
杜四娘觉得阿姐的手很软,她靠着杜三娘,说着:“阿姐,我们晚上还吃饼吗?”
杜三娘道:“吃,我们晚上吃饼。”
不就是几张饼吗?这个年节,家里难得吃一顿好的,弟弟妹妹们可是馋得狠了。以后,她一定要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四娘……”她喊了一声。
小丫头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阿姐。”
“阿姐给你取个名字吧,以后就叫杜思予,思考的思,给予的予,你喜欢吗?”杜三娘抚摸着她的小脑袋瓜低声说道。
“杜思予,我的名字。喜欢,阿姐最好了,思予最喜欢阿姐了。”小丫头说着,伸出小小的手抱住了杜三娘的脖子。
杜三娘莞尔一笑,低下额头抵着她的,倒是逗起她来了。
“姐姐,那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思予问道。
“我啊?”她抿了抿嘴,“阿姐就叫杜娟。”
生长在山间的杜鹃花,经受过严寒酷暑,定会悄然绽放。
听起来很俗气的名字,可在她现在看来,再也没有哪个名字能这般贴合她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得继续往前,如今恰逢灾荒年,家附近能吃的东西,早已经被人搜刮了去,即便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因为闹饥荒而死去。
头顶上的太阳将她晒得面孔通红,眼前突然一黑,她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就摔了下去,直接滚下了山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幽幽的醒了过来。她摔到了一条山沟中,抬眸往四周看去,周围长了一尺多高的茅草,此刻她就摔倒在这茅草中。
杜三娘qiáng忍着身体上的酸痛,探出身体爬着去捡自己的篮子,篮子里头什么都没有了,她顿时有些气闷,倏尔又有些想哭。
这日子,她再也过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摔死算了,竟让她又醒了过来。
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实在是太累太苦,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呜呜哭了起来,似要哭尽她这辈子所有的委屈。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小白领,人算不上聪明,也不甚漂亮,又不会拍上司马pì,入职五年来还只是个普通文员。虽然工资不高,却也能养活她自己,可哪知道一朝醒来,她成了这个大庆王朝山沟沟里一个农家女孩儿,她没有名字,因为是家里第三个孩子,所以家里人喊她三丫,,或是喊她三娘。她顶上原有两个姐姐,大丫和二丫,可是两位姐姐都早夭了,所以她虽是老三,却是家里的老大。
也许是因为头两个孩子都没能抚养长大,那对农家夫妇对这个闺女很是疼爱,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儿就苛待她。只是家里穷,一家子就守着几亩薄田度日,她作为大姐,平日里也得干农活儿做家务。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刚八岁,一个妹妹,才五岁。可日子虽然清苦,家里人却团结友爱,这是让杜三娘唯一欣慰的一点。
可哪里知道,今年自开春以来,就闹起了春旱,一连几个月,老天不下一滴雨,对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庄户人家而言,几乎是灭顶之灾。
越到后来,吃的东西更少,便是山上的树皮,草根都弄来吃了抗饥荒,可即便是这样,灾荒还在继续着。
她爹杜华盛,前头实在是饿得狠了,竟然进了那片‘鬼山’,最后却摔断了腿。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不该去那里,那地方闹鬼,他是冲撞了鬼,才遭此横祸。她爹一倒,一家子的顶梁柱几乎塌了,她娘杨氏哭得不能自已,后来找了个赤脚大夫来,只是包了点草药,他家也拿不出钱来给治病,只能按着土方将养着。
如今,家里的重担,也压在了她十三岁稚嫩的肩膀上,生活的压力,压得杜三娘几乎喘不过气儿。
杜三娘哭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提起篮子,又转了转,找到了自己的镰刀。她抿着嘴,开始将这些茅草统统割掉,然后将茅草的根一点一点的弄出来。
在灾荒年,能有一口吃,不论什么东西,只要不会吃死人,你就得咽下,不能让自己饿死。
这个时候若是还矫情,那只有死路一条。
杜三娘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将茅草根全部挖了出来,也有大半篮子,她吐了口气浊气,准备休息一下。
她实在是太累了,下头长了一颗碗口大小的松树,她背靠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
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出斑驳的yīn影,杜三娘盯着那些yīn影发呆。
她抬头仰望着高处,她从上面摔了下来,这要爬上去,可得费不少的功夫。
若是她摔死了也就罢了,可她又醒了,既然天不亡她,那她杜三娘一定要活下来,一行要将这灾荒年熬过去!
眯了眯眼睛,杜三娘突然看见半山坡上有一条长长的藤蔓,她揉了揉眼睛,越看越觉得那东西像是野生山药。一想到那东西有可能真的是山药,杜三娘一下来了jīng神,她抿着嘴,将篮子里的茅草根拿几根出来,随意在衣裳上擦了擦,狠狠在嘴里咬着。
杜三娘吐了口吐沫在手心,来回搓了搓,随即拿起镰刀,她一鼓作气很快的就爬了上去,到达目的地时,她拿起镰刀,将叶子砍掉,清理起周围的泥土。泥土呼啦啦的往下掉,杜三娘用足了力气使劲儿的扒拉着,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露出来一截东西。
杜三娘脸上带着笑,更是来了jīng神,她怕把山药给弄断了,更是小心的动作着,她小心cào作着镰刀,甚至手脚并用,花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才将那根山药给弄了出来。
山药,真的是山药,她挖到山药了。这一刻,杜三娘恨不得扬天长叹,真是天不亡她!
这一株山药山药估摸着有一米长,不是很粗,大拇指和食指刚好能围拢一圈。这可不是后世那种人工养殖的,这是真正纯野生的的山药。
杜三娘抱着这根长长的山药,兴奋得都快哭了。
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了,太难了。她都记不清吃了多久的树皮,啃了多少树根了,饿得狠了,甚至吃过泥巴。
日头已经渐渐往西,杜三娘估摸着这会儿恐怕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她得早些回去了。不过这样长的一根山药,杜三娘却不敢直接拿回去。现在的日子,每家每户都难过,这东西太惹眼了。
抿了抿嘴,她拿起镰刀将山药看成两半,其中半截又接着砍成一寸来长的小截,全塞篮子下面,用茅草根盖着。